泗水河麵泛著鐵鏽色的月光，官船底艙滲水的黴味混著桐油氣息直往鼻子裏鑽。黑冰台密探荊軻——當然不是那個刺秦的劍客——正用鹿皮靴尖碾著艙板縫隙裏的鹽粒，青銅護腕在昏黃油燈下泛著冷光。
    "軍爺，錨鏈都查三遍了。"船工老吳佝僂著背，指甲縫裏嵌滿黑泥的手掌在粗布衣襟上搓了搓，"明日還要起早運糧......"
    荊軻沒搭話，腰間綴著的六枚青銅虎符隨著步伐叮當作響。他忽然在第三根錨鏈前蹲下，玄色勁裝下繃緊的脊背像張拉滿的硬弓。老吳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咣當！"
    丈餘長的竹竿突然橫掃，竿頭磁石擦著老吳耳畔砸在鐵鏈上。荊軻單手撐地旋身而起，束發的牛皮繩應聲崩斷，黑發如瀑散開時，露出左耳垂三點朱砂痣——傳聞這是黑冰台"天"字號密探的標記。
    "硫磺混鐵砂，楚人倒是舍得下本錢。"荊軻指尖撚著磁石吸附的黑色顆粒，突然抬腿踹向老吳膝窩。老骨頭砸在艙板上的悶響裏，藏著聲機括彈開的"哢嗒"聲。
    錨鏈轟然斷裂的刹那，荊軻扯過老吳的麻布腰帶甩向橫梁，借力蕩出三丈遠。十指緊扣艙板縫隙的船工剛要翻身，卻被飛來竹竿精準點中膻中穴，癱軟著跌進翻湧的河水中。
    "嘩啦！"
    青銅箱破水而出的瞬間，荊軻反手擲出腰間虎符。六枚青銅器在空中撞出宮商角徵羽五音，最後那枚"羽"音符正正嵌進箱鎖。月光順著裂縫淌進去，照見帛書上金線繡的楚宮雲紋。
    "戌時三刻，昆侖水閘。"荊軻念著密令突然頓住，指腹摩挲火漆印上展翅的玄鳥紋——這分明是趙清漪及笄時，他親手熔了秦王賞的夜明珠打造的耳墜圖樣。記憶裏那個雪夜，趙國三公主耳垂凍得通紅，卻執意要他對著月光雕刻："要像《洛書》裏說的北辰星，翼展七寸三分......"
    "咳咳！"老吳的嗆水聲打斷回憶。荊軻靴尖挑起船工下巴，忽然笑了："楚國雲夢澤的鱷魚筋味道如何？"他晃了晃從對方懷裏摸出的半截蠟丸，"能讓死士把毒囊藏在後槽牙，閣下可不是普通船工。"
    河風卷著潮濕的水汽灌進底艙，荊軻玄衣下擺還在滴水。他忽然用楚地俚語哼起《越人歌》，眼見老吳瞳孔驟縮，手中魚腸劍已抵住對方突突跳動的頸脈："告訴你們項將軍，他安插在鹹陽的十二個暗樁，上月剛被做成臘肉掛在東市。"
    老吳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突然暴起撞向劍鋒。荊軻早料到此著，旋腕翻掌間，劍柄雕著的睚眥獸首重重擊在太陽穴上。看著癱倒在地的身影，他彎腰扯開船工衣襟——左胸果然紋著燕國刺客盟的蛇形標記。
    "這就對了。"荊軻把密令揣進貼身皮囊，突然對著虛空說道："跟了三個時辰，不嫌累？"話音未落，袖中飛出的虎符已擊碎艙窗。月光漏進來時，有道窈窕身影鷂子般翻上艙頂，石榴紅裙裾在夜風裏綻開血色。
    "雪姬姑娘還是這麽喜歡聽牆角。"荊軻望著瓦片上寒光凜冽的鏈刃，指尖輕輕拂過密令火漆印，"告訴你們巨子，墨家想要《洛書》補篇，就拿薊城工坊的圖紙來換。"
    回應他的是鏈刃破空之聲。荊軻不躲不避，直到刃尖距咽喉三寸時突然張口咬住，鐵鏽味在唇齒間漫開："力道比上次弱了兩分，看來巨子沒告訴你，楚王送來的熏香裏摻了斷腸草？"
    雪姬蒙麵巾下的睫毛顫了顫，鏈刃突然軟化如蛇蛻。她足尖輕點向後飄去，卻在瞥見荊軻手中晃動的密令時僵住身形——帛書背麵赫然是燕國太子丹的私印。
    "不可能！"清冷女聲終於響起，鏈刃當啷落地。雪姬扯下麵巾的瞬間，底艙昏黃的燈火都亮了幾分。柳葉眉下那雙鳳目噙著冰霜，偏偏眼尾胭脂痣豔得驚心，墨色勁裝裹著的身段比鏈刃還淩厲三分。
    荊軻吹了聲口哨，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薊城西街的梅花酥，你刺殺平原君那晚說要吃的。"見雪姬不動，他故意歎道："有人啊，十四歲被巨子撿到時，抱著半塊餿餅......"
    "閉嘴！"雪姬奪過糕點時，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她咬了一口突然僵住，從酥皮裏抽出張帛片，上麵密密麻麻記著燕國細作名單。
    "項梁給你的密令是假的。"荊軻用劍尖挑起老吳衣襟裏的蛇形紋身，"雲夢澤的鱷魚，兩個月前就被王翦將軍做成了戰鼓。"
    雪姬捏著梅花酥的指節發白，突然甩出鏈刃卷住橫梁，紅裙掠過時帶起陣香風："告訴嬴政，昆侖水閘戌時三刻的局，墨家不摻和。"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荊軻摸著頸間血痕低笑，轉身卻撞上雙噙淚的杏眼。不知何時醒來的老吳，正用最後氣力摳著艙板縫隙。順著他視線望去，裂縫裏竟嵌著半枚玉玨——與趙清漪墜城那日摔碎的那塊，紋路嚴絲合縫。
    "這就沒意思了。"荊軻歎息著擰斷老吳脖頸，撿起玉玨時，指腹被鋒利的斷口劃出血珠。他忽然想起去年上巳節，趙清漪就是戴著這對玉玨，在邯鄲城頭為他跳了支《采薇》。那時她石榴裙擺掃過雉堞，發間金步搖墜著的明珠，恰如此刻泗水河麵的粼粼月光。
    河風裹著血腥味在底艙盤旋，荊軻把密令和玉玨收進玄鐵匣，突然對著陰影處道："出來吧，聞著魚腥味就知道是你。"
    "汪汪！"通體漆黑的細犬竄出來，項圈上七寶琉璃石叮咚作響。荊軻把沾血的梅花酥丟過去，看它狼吞虎咽吃完才掏出竹筒："送去章台宮，走太仆令那條密道。"
    細犬蹭了蹭他掌心，突然仰頭發出聲似狼非狼的長嘯。荊軻臉色驟變，抄起魚腸劍劈向艙壁——裂縫裏滲出的根本不是河水，而是混著硫磺味的黑油！
    "轟！"
    爆炸的氣浪掀翻艙頂時，荊軻護著玄鐵匣躍入泗水。火光染紅半邊夜空，他潛在水下看見船體殘骸中，無數刻著楚文的青銅箱正順流而下。最底下那口箱子裏，半幅昆侖水脈圖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圖上山川走勢，分明與趙清漪生前最後那幅星象圖互為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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