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聲剛敲過三響，即墨守將府西廂房的雕花木窗突然爆出赤紅火光。齊國謀士崔衍廣袖翻飛，將整摞羊皮城防圖擲入青銅燎爐，火星子濺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背竟渾然不覺。爐中鬆油遇火"劈啪"炸響，映得他溝壑縱橫的老臉忽明忽暗。
    "秦狗休想得我齊地半分機密！"他癲笑著抓起案頭酒樽潑向火堆，烈酒遇火轟然竄起三尺火舌，燎焦了垂在額前的灰白鬢發。燎爐旁《管子》竹簡被熱浪掀得嘩嘩作響，簡牘上"輕重之術"的墨字在火光中扭曲變形，宛如無數掙紮的蝌蚪。
    濃煙裹著焦糊味漫過十二折山水屏風時，玄色皮甲已破窗而入。黑冰台密探蒙驁淩空翻身，銅盆在空中劃出半弧，精準兜住漫天飄落的灰蝶。火星在塗滿蜂蠟的盆底嘶叫著熄滅，映出他蒙麵巾上兩道淬過寒鐵似的目光——這銅盆內壁早用雲夢蜂蠟塗了三層，正是為防此刻灰燼粘連。
    "崔先生好大火氣。"蒙驁靴尖勾住燎爐三足鼎，百斤銅器轟然傾倒，滿地炭火被他甩出的玄色披風蓋得嚴嚴實實。蜂蠟遇熱化作琥珀色的淚，將殘片牢牢黏在盆底，隱約透出赭色紋路。
    崔衍突然暴起，袖中短刃直取蒙驁咽喉："豎子安敢壞我大事！"刀鋒距喉結三寸時陡然凝滯——蒙驁左手二指鉗住刀刃，右掌已按在他天靈蓋上。青銅燎爐的餘溫透過掌心，燙得老謀士渾身劇顫。
    "當年你在稷下學宮辯倒陰陽家時，用的也是這般下作手段？"蒙驁指節發力，崔衍手中短刃當啷墜地。老儒生踉蹌後退，後腰撞上堆滿簡牘的檀木架，震得簷角銅鈴叮當作響，驚起棲在府衙槐樹上的夜梟。
    蒙驁就著月光轉動銅盆，蜂蠟層下漸漸顯出血絲般的紋路。他忽然屈指輕彈盆沿，嗡鳴聲中三片殘灰騰起，正落在展開的素絹上——竟拚出半幅暗道走向圖，蛇形標記的末端赫然指向昆侖戍衛崗哨。
    "薊城工匠用雲夢澤蘆葦灰調墨，遇蜂蠟則顯赭色。"蒙驁指尖掠過絹上某處蛇形標記，突然嗤笑出聲："隻是這"巳蛇"標記的蛇信子...似乎多畫了道分叉？"
    崔衍瞳孔驟縮，枯瘦手指死死摳進檀木紋路。蒙驁已掀開他染滿煙灰的深衣，腰間赫然露出靛青刺青——正是圖中蛇紋，隻是蛇信子處多了一道舊疤，疤痕邊緣還沾著未洗淨的丹砂。
    "三年前楚使遇刺案，凶手用的燕地彎刀會在傷口留雙叉痕。"蒙驁的鹿皮靴碾過滿地灰燼，靴底暗藏的磁石吸起半片殘簡，"誰能想到學宮大儒，竟是楚國埋在齊地的"巳蛇"？"
    府外忽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蒙驁反手擲出銅盆。蜂蠟裹著殘圖啪地貼上磚牆，恰擋住破門而入的齊軍弩箭。他旋身躍上房梁前，最後瞥見崔衍癱坐在《管子》竹簡堆裏，正瘋狂撕扯腰間刺青，鮮血順著深衣淌成蜿蜒小蛇，與燎爐中未熄的火星相映成趣。
    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在鼻尖，他屏息聽著下方動靜。三個齊軍甲士正用長戟挑開披風，火星複燃的刹那，蒙驁袖中骨哨輕響，簷外突然撲進一群夜梟，尖喙直啄甲士眼珠。趁亂翻身出窗時，他瞥見崔衍正將染血的指甲摳進《管子》竹簡，在"倉廩實而知禮節"的墨字上劃出深深血痕。
    子時的梆子響到第七聲時，蒙驁在城隍廟脊獸爪間展開完整拚圖。月光流過蛇紋標記的瞬間，他忽然想起那日雪姬醉酒後撩起的衣帶——美人腰間一模一樣的蛇形刺青，蛇信子處綴著粒朱砂痣，恰似此刻星圖中昆侖戍衛換防的標記。
    三日前鹹陽宮偏殿，雪姬執壺斟酒時廣袖滑落，蒙驁分明看見她腕間纏著燕宮特有的金絲蛇紋鐲。當時嬴政正專注批閱奏章，朱筆在"即墨城防"四字上重重圈了個紅圈。
    "此蛇通著昆侖戍衛換防的密道，卻連著燕楚兩國的暗樁..."蒙驁將圖紙塞進貼身的魚鱗甲，寒鐵鱗片硌得胸口生疼。遠處守將府的火光還未熄滅，像條吞了火炭的蛇在暗夜裏扭曲翻滾，映得城頭"齊"字大旗忽明忽暗。
    夜風掠過即墨城頭的箭樓，帶著鹹腥的海水氣息。蒙驁貼著屋脊疾行時，聽見更夫敲著梆子唱起齊地民謠："海大魚，網不能止..."唱到"魚目混珠"時突然噤聲，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定是黑冰台外圍的暗樁在清理耳目。
    轉過三條街巷，他在染坊晾曬的紫帛下停步。手指蘸著未幹的茜草汁，在布匹背麵速繪暗道圖。染工老吳佯裝整理木架，實則用竹竿挑起布匹，讓月光透過茜草汁顯出星圖標記。這是上月從邯鄲賭坊學來的把戲，用《洛書》記載的"汁液顯影術"傳遞密信。
    蒙驁突然旋身甩出袖箭，二十步外屋簷上應聲滾落個黑影。那探子喉間插著的箭簇刻著楚宮工師印記——果然楚人也在盯著這條暗道。他踢開屍體時，發現死者後頸紋著半截蛇尾，與崔衍腰間的刺青如出一轍。
    五更時分，蒙驁潛入城南鹽倉。按照圖紙所示，第三根梁柱下埋著楚國的機關匣。指尖撫過柱身《考工記》刻紋時，他突然想起雪姬上月送來解暑的冰鑒——同樣的錯金工藝，同樣的蛇形榫卯。
    銅匣開啟的瞬間，蒙驁呼吸一滯。匣中除了戍衛換防時辰，竟還有卷燕宮專用的鮫綃地圖。當他展開地圖對著天光細看時，一滴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地圖邊緣的朱砂批注，分明是嬴政批奏章時特有的"如律令"筆跡。
    晨霧漫上城頭時，蒙驁已將密信塞進信鴿腿環。望著白羽沒入雲層的刹那，他忽然聽見身後瓦片輕響。轉身的瞬間，雪姬的赤足正點在飛簷戧脊上，石榴裙裾在風中綻開，腰間蛇形刺青若隱若現。
    "大人好手段。"她指尖轉著半枚磁石棋子，笑靨如三月桃花，"隻是這棋子...似乎少了個"車"？"蒙驁瞳孔驟縮——那正是他昨夜故意留在崔衍案頭的誘餌。
    雪姬突然甩出磁石棋子，蒙驁側頭避讓時，棋子竟吸附在魚鱗甲上。更多棋子暴雨般襲來，他旋身用銅盆格擋，蜂蠟層下未洗淨的灰燼突然顯出血色紋路——正是昆侖戍衛的換防密語！
    "多謝大人補全星圖。"雪姬嬌笑著擲出袖中玉璧，正擊碎蒙驁的麵甲。晨光刺破雲層的刹那，她已如紅雲般飄然遠去，隻餘腰間蛇形刺青的殘影烙在蒙驁眼底——那蛇信分叉處，赫然多了一點朱砂痣。
    喜歡戲說嬴政請大家收藏：()戲說嬴政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