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狼穀的千仞絕壁在暴雪中若隱若現，狂風裹著冰粒子抽打在青銅甲胄上，發出細碎的"叮當"聲。扶蘇抹了把睫毛上凝結的冰霜，望著遠處雪霧裏閃爍的綠光——三百頭餓狼的瞳孔在暗夜裏忽明忽滅，像是漂浮在黃泉路上的引魂燈。他伸手按住腰間劍柄，青銅護腕下凍裂的虎口滲出暗紅血珠，在雪地上砸出點點紅梅。
    "公子聽。"阿依娜忽然扯住他披風，狐裘領口滑落半截，露出雪白脖頸上暗紅的燕宮烙印。九色石在她深紫色胡服領口泛著虹光，映得鎖骨處細密汗珠如星子閃爍："狼嚎裏混著三長兩短的骨哨聲。"
    扶蘇側耳細聽，果然在呼嘯的風聲中捕捉到斷續的"嗚嗚"聲。他握弓的手青筋暴起，玄鐵扳指在雪光中泛著冷芒："是匈奴的驅狼術，看來單於連最後的體麵都不要了。"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傳來戰馬驚嘶，一匹黑駒前蹄揚起，險些將背上的弩手掀翻。
    阿依娜旋身按住馬頭，狐裘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公子且看。"她指尖輕點，九色石驟然亮起，竟照出雪地裏密密麻麻的狼爪印，"這些畜生從辰時便跟著我們，蹄印深淺不一——"她忽然貼近扶蘇耳畔，溫熱的呼吸拂過他凍僵的耳垂，"前頭三匹是瘸腿老狼，後頭五匹帶著幼崽。"
    扶蘇喉結微動，鼻尖縈繞著胡女特有的沙棘香氣。二十步外的雪堆轟然炸開，匈奴單於騎著白狼王躍出，金冠七根狼尾在風中狂舞："大秦公子喂狼，夠體麵！"那白狼王足有牛犢大小，獠牙上還掛著半截人指，猩紅舌頭舔過單於手中骨哨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骨哨聲陡然轉急，餓狼群齜著獠牙圍成鐵桶陣。扶蘇反手抽出三支鳴鏑箭，箭簇幽藍如鬼火："聽說單於的狼崽怕火？"弓弦震顫的刹那，三箭破空相撞，炸開的火星映得雪地忽明忽暗。最前排的灰狼哀嚎著後退，皮毛燒焦的糊味混著血腥氣在風雪中彌漫。
    "公子這招三年前在燕北用過。"阿依娜忽然輕笑，九色石貼著鎖骨泛起漣漪。她解開狐裘係帶，紫色胡服裹著的豐盈曲線在暴雪中若隱若現，腰間銀鏈隨著動作叮咚作響："漠北紅狼最恨的可不是火——"鏈頭彎刀"當"地劈開一支暗箭，箭杆上淬毒的倒刺擦著她鬢角飛過，"是發情母狼的叫聲。"
    單於的狂笑戛然而止。阿依娜仰頸長嘯，那聲音三分狼嚎七分鶯啼，九色石隨著聲調明滅閃爍。頭狼突然人立而起，胯間肉眼可見地腫脹，涎水順著獠牙滴落雪地竟冒出白煙。整個狼群瞬間癲狂——公狼撕咬翻滾，母狼匍匐嗚咽。秦軍陣中幾個年輕士卒麵紅耳赤地別過頭，卻見阿依娜足尖輕點馬鞍，紫色裙裾翻飛如蝶，九色石光暈在她腰臀間流轉，恍若月下狐仙。
    "騷蹄子！"單於揮刀砍向白狼王，坐騎卻扭頭咬向他小腿。扶蘇趁機張弓如滿月，玄鐵箭破空時帶起螺旋狀雪霧："這一箭，替上個月被屠的雲中郡百姓！"箭矢穿透金冠的刹那，昆侖玉墜在雪地裏滾出三丈，內圈"周穆王十八年製"的銘文清晰可見。
    單於披頭散發地嘶吼："這箭怎麽可能......"話音未落，轟鳴聲自頭頂傳來。阿依娜不知何時攀上峭壁，九色石正按在積滿雪的凹槽裏："公子接住我！"她縱身躍下時胡服翻飛，腰間新愈的刀傷在雪光中泛著淡粉，像極了初春的桃瓣。
    扶蘇伸手的刹那，萬噸積雪轟然傾瀉。兩人滾進岩縫的瞬間，雪崩如銀龍般從頭頂掠過，冰碴子擦著青銅護腕迸出火星。阿依娜整個人壓在扶蘇身上，九色石硌得他胸口生疼，卻聽見她在耳畔輕笑："公子心跳得比狼群還急。"溫熱的氣息拂過頸側，扶蘇猛然翻身將她護在身下，一塊磨盤大的冰坨"轟"地砸在方才位置。
    待天地重歸寂靜，狼穀已成冰雪墳場。扶蘇的劍尖忽然抵住阿依娜脊背："姑娘對西周舊物倒是熟稔。"他盯著雪地裏泛光的昆侖玉墜，劍鋒微微下壓，"三年前驪山溫泉，你救我時用的可是同樣手法？"
    阿依娜摩挲玉墜上某處星圖缺口，指尖青筋微微凸起："公子何不看看這個？"她突然抓住扶蘇手腕，帶著薄繭的指腹劃過他掌心凍瘡。岩壁剝落的冰層下，赫然是斑駁的西周狩獵圖：八駿馬拉著的青銅戰車上，戴十二旒冕的王者正張弓射虎，箭袖紋樣竟與嬴政昨日朝服一模一樣。
    "這紋飾......"扶蘇瞳孔驟縮。畫中王者腰間玉佩突然反射雪光，龍形紋飾與他父皇隨身佩戴的藍田玉玨分毫不差。阿依娜趁機抽身後退，足尖在冰麵劃出曼妙弧線："狼穀往東三十裏有熱泉，公子的凍瘡......"她眼波掃過扶蘇龜裂的手背，"該泡一泡了。"
    風雪突然加劇，刮得人睜不開眼。扶蘇揮劍劈開撲麵而來的冰棱，卻見阿依娜已立在十步外的冰橋上。斷裂的冰晶將西周王者麵容折射成嬴政側臉，那睥睨天下的神情與昨日朝堂上分毫不差。
    "公子不妨問問陛下，當年邯鄲城破時，可曾見過周天子八駿？"阿依娜足尖輕點，冰橋在她腳下綻開蛛網般的裂痕。紫色身影與九色石光暈漸漸模糊在風雪中，餘音卻清晰傳來："別忘了熱泉能解凍瘡——就像你十四歲那年，在驪山......"
    扶蘇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岩縫深處傳來細微響動，他俯身撥開積雪，凍僵的狼王腹下壓著半卷竹簡。冰晶侵蝕的裂帛上，"穆王西巡，留璧於狼穀，以待......"的字跡依稀可辨，落款處半個"羋"字印痕浸著暗褐血漬，像極了楚宮特有的朱砂印泥。
    遠處傳來戰馬嘶鳴，副將蒙毅率輕騎破雪而來。扶蘇將竹簡收入懷中，指尖觸到內襯暗袋裏的九色石碎片——那是三年前驪山溫泉夜襲時，從阿依娜頸間扯落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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