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鹽井的井架刺破鉛灰色雲層，白璃仰頭望著那些被鹽晶包裹的橫木，恍惚間覺得它們像極了鹹陽宮簷角懸掛的冰淩。鹵水的腥氣混著鐵鏽味直往鼻腔裏鑽，她將磁石棋子攥得更緊了些——那是趙清漪臨終前塞進她掌心的遺物，棋子邊緣還殘留著雲夢澤特有的熒光藻粉痕跡。
    "白姑娘，這井底怕是有古怪。"李斯的聲音從三丈外的鹽垛後傳來。他玄色官服上落滿鹽粒，倒像是披了件孝衣，袖口暗紋在鹽晶折射下泛著幽藍。十名秦卒正用木桶打撈鹵水，井繩摩擦軲轆的吱呀聲裏，隱約夾雜著某種韻律古怪的塤音。
    白璃突然按住腰間磁石佩。那串由三十六枚磁石薄片綴成的飾物正在瘋狂震顫，鹿皮手套下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停手！這不是尋常塤聲——"
    話音未落，井底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白璃扯下磁石佩往井中一拋，三十六枚磁片如群鴉歸巢般貼附井壁。當第七枚磁片在距井口十五丈處發出刺目藍光時，她厲聲喝道："音波弱點在此！"
    李斯廣袖一揮，二十名秦卒列陣井邊。他們齊聲怒吼的瞬間，白璃看見井壁鹽晶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暗紅色的夯土層。那塤聲陡然拔高，像是被人掐住脖頸的夜梟，井架橫梁上的鹽晶開始暴雨般墜落。
    "再加把勁！"白璃抓起兩把鹽晶撒向磁石陣，細碎鹽粒在她指縫間折射出七彩光暈。藍光暴漲處，井壁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某個青灰色身影從裂縫中跌出，懷中陶塤摔在鹽垛上碎成八瓣。那人翻身欲逃，卻被李斯擲出的青銅印綬砸中膝窩——正是扮作鹽工的燕國樂師，他後頸的玄鳥刺青在鹽光中泛著血光。
    "讓老夫看看，燕丹還教你們什麽把戲。"李斯踩著樂師脊梁蹲下身，指尖劃過對方後頸的刺青。那是隻銜著玉璧的玄鳥，鳥喙處三點朱砂紅得刺眼。
    樂師突然暴起，沾滿鹽粒的指甲直插李斯雙目。白璃甩出磁石佩纏住他手腕，三十六枚磁片如毒蛇絞殺獵物。當慘叫聲響徹鹽井時，她嗅到皮肉燒焦的糊味——磁石正灼燒著樂師腕間血脈。
    "九鼎...昆侖..."樂師突然癲狂大笑，翻身滾向井口。白璃磁石佩尚未收回，就見他後仰墜入深井，玄色深衣在鹵水霧氣中綻開如墨蓮。
    李斯示意士卒打撈。當裹滿鹽霜的屍身被拖上井台時，白璃注意到他緊攥的右手。磁石佩輕輕一吸，半張泡發的楮皮紙飄落在地，燕丹特有的瘦金體刺入眼簾："政弟親啟：九鼎本為周墓鑰匙，穆天子伐楚所得昆侖玉髓......"
    "丞相快看！"士卒驚呼打斷白璃思緒。井壁因方才共振坍塌大片，露出底下陰刻的九州輿圖。白璃舉著火把貼近岩壁，磁石棋子不自覺地在掌心轉動——幽州與雍州交界處分明缺了塊三角區域。
    李斯撿起樂師遺落的塤片，突然冷笑："難怪要選鹽井，鹵水結晶最利保存......"話音戛然而止，白璃已將磁石棋子按在缺角處。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裏，棋子竟緩緩沉入岩壁，嚴絲合縫地補全了昆侖山輪廓。
    "白姑娘！"李斯突然厲喝。白璃回神抽手，指尖已沾滿猩紅朱砂。那些看似岩石紋路的東西，分明是摻著人血的封泥。井底忽然卷起腥風，補全的輿圖裂隙中滲出黑水，轉眼將井台腐蝕得千瘡百孔。
    鹵水霧氣在井架上凝結成冰棱，白璃的鹿皮靴碾過滿地鹽晶，細碎爆裂聲像是踩碎了星辰。她俯身查看井壁時，一縷烏發垂落額前，在磁石藍光中泛著幽紫。李斯忽然伸手拽住她後領，青銅印綬擦著她耳畔飛過——原來井底又竄出個黑影，手中短刃正刺向她後心。
    "燕人倒是舍得下本錢。"李斯冷笑，玄色官服在鹽霧中翻湧如墨浪。那刺客被磁石佩纏住腳踝，整個人倒吊著撞向井架，鹽晶簌簌落進他大張的嘴裏。
    白璃趁機將磁石棋子嵌入井壁更深三分。棋子表麵突然浮現出"戌時三刻"的刻痕，與趙清漪臨終前在她掌心畫的符號如出一轍。她呼吸一滯，恍惚間又看見雲夢澤畔，那個教她辨識星圖的女子將棋子塞進她手中："記住，昆侖山的鑰匙從來不在天上。"
    "丞相不覺得太巧了嗎？"白璃突然開口，指尖摩挲著磁石棋子上的紋路："燕丹遺書用趙地楮皮紙，昆侖輿圖卻要燕國磁石補全。"
    李斯正用帕子擦拭沾了鹵水的印綬，聞言抬眼："白姑娘是說......"
    "有人在織網。"她轉身時鹿皮披風揚起鹽塵，磁石佩叮當作響："從雲夢澤到隴西鹽井，從趙清漪的棋子到燕丹的遺書——"話音未落，井底突然傳來機括轉動聲。
    二十名秦卒瞬間架起盾陣。白璃卻輕笑出聲，磁石棋子脫手飛出，精準嵌入某處裂隙。整個井架突然震顫起來，鹽晶如雪崩般傾瀉，卻在觸及她發梢前被磁力場扭曲軌跡。
    "雕蟲小技。"她五指收攏，三十六枚磁片嗡鳴著組成星圖陣列。井壁轟然洞開，露出後麵青銅澆築的密室——九尊縮小的周鼎環繞中央玉台，鼎耳皆係著楚國金絲。
    李斯用印綬輕叩玉台，鼎內突然升起水銀柱。白璃瞳孔驟縮——這些水銀流動的軌跡，分明是放大版的雲夢澤星圖。她將磁石棋子拋向空中，棋子竟懸浮在水銀柱間自行排列。
    "戌時三刻，昆侖影現。"她念出棋子組成的箴言，突然反手將最後那枚棋子按在自己心口。密室穹頂應聲開裂，月光如銀瀑傾瀉而下，在水銀柱上折射出完整的昆侖山影。
    李斯突然抓住她手腕："白姑娘可聽過"以魂飼鼎"的傳說？"
    白璃掙開他的手，磁石棋子在她掌心泛著冷光："丞相該擔心的是成蟜私購的燕國戰車——"她指尖劃過鼎身某處凹陷，"這裏的磨損，和驪山繳獲的戰車軸距完全吻合。"
    當最後一塊鹽晶從井架墜落，白璃站在滿地狼藉中擦拭磁石棋子。李斯忽然遞來半塊玉玨："白姑娘可認得此物？"
    她呼吸一滯——那玉玨缺口，正與趙清漪臨終塞給她的半塊嚴絲合縫。井底忽然傳來帛書燃燒的焦糊味，那些未讀盡的燕丹手書在火光中蜷曲成灰，卻有一行小字在灰燼中泛金：
    "政弟，當你補全星圖那日，便是周墓重開之時。"
    白璃突然輕笑，將磁石棋子拋向空中。棋子映著殘火，在井口劃出一道湛藍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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