汞霧在青銅溝渠上方翻湧，蒸騰的銀浪將九根盤龍柱映照得如同蟄伏的巨獸。嬴政玄色龍袍的暗金夔紋在水銀反光中詭譎遊走，他忽然屈指叩響身旁青銅柱，金屬震顫聲裏混著細微的哢嗒響動——那是機關齒輪咬合的前兆。
    "陛下當心東南！"
    紅紗裹著半張臉的異域女子赤足踏過玉磚，腰間九色石串珠撞出連串清越聲響。烏蘇娜腳踝銀鈴在死寂中蕩開漣漪，磁石所製的鈴鐺正朝著石壁某處劇烈傾斜。她鹿皮短裙下的小腿繃緊如弓弦，紅發馬尾掃過蜜色肩頭時，露出後頸處一道形似狼爪的刺青，在汞霧中泛著幽藍磷光。
    嬴政眯眼打量這個自稱狼族公主的女人。三日前她獻上昆侖玉璧時，那截裸露的腰肢也是這樣纏著狼牙鏈，肚臍上方的銀環隨著呼吸輕晃，像極了草原母狼舔舐幼崽的姿態。此刻她裸露的足弓正精準踩在二十八宿星位中的危宿方位，腳跟碾碎的石屑裏滲出暗紅朱砂。
    "第三次了。"他忽然開口，太阿劍脫鞘的寒光劈開汞霧。劍刃穿透岩縫的刹那，三個黑影從暗處滾出，為首老者手中火折子亮得駭人："暴君！徐福大人早料到你今日必來查九鼎！"
    地宮穹頂驟然落下碎石，七根青銅支柱同時顯現赤紅紋路。烏蘇娜解開發間紅紗拋向半空，磁粉如星屑附著在浸透火油的棉線上："東南第三柱埋著霹靂雷火彈，還有..."她話音未落，老者枯爪已拍向岩壁凸起，指甲縫裏迸出薊城特製的硫磺粉。
    "轟——"
    整座地宮在機括轟鳴中震顫，水銀池突然掀起三丈高的汞浪。嬴政靴跟重重踏上機關磚，玄鐵護腕撞在盤龍柱上迸出火星："徐福教你們用秦弩殺秦王？"三條汞流如惡蛟撲向叛黨，將慘叫吞沒在銀浪裏，焦黑的殘肢撞在星宿方位上，觸發更多暗弩機關。
    烏蘇娜單膝跪地，狼牙項鏈垂進老者焦黑的胸腔。當她拔出骨製鑰匙時，鑰匙表麵西周巫文正滲出青灰液體："陛下請看這紋路..."短裙下擺擦過嬴政袍角，骨鑰突然脫手飛向祭壇九鼎。她伸手欲抓卻被嬴政擒住手腕，帝王掌心滾燙的溫度灼得她脈搏狂跳。
    鼎身缺失的耳環處泛起血光，二十八宿星圖自岩壁剝落的碎屑中浮現。嬴政指尖撫過紫微星位的缺口，身後忽然襲來葡萄釀的甜香："妾身家鄉傳說，熒惑守心時..."烏蘇娜指尖劃過星圖缺角，狼牙項鏈墜地聲裏，一枚烏孫圖騰已嵌入岩壁。她轉身時發絲拂過帝王喉結，蜜色肌膚下的血管突突跳動。
    "喀嚓——"
    星圖驟然完整，投影中黃河竟開始倒流。嬴政猛地攥住她手腕，金釧撞在護甲上發出脆響："公主對秦宮機關倒是熟稔。"他拇指按在她脈門，感受著異於常人的搏動——那節奏竟與鼎鳴共振，仿佛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
    "陛下弄疼妾身了。"烏蘇娜眼尾揚起，紅紗拂過他麵頰時，袖中滑出半截青銅羅盤。汞霧突然暴漲吞沒兩人，等銀浪回落時，祭壇隻剩鼎耳處的狼圖騰泛著幽光。她蜷在暗處的脊背滲出冷汗，後頸刺青與星圖缺角同時閃爍。
    岩縫深處，烏蘇娜背貼冷壁喘息。她扯開染血肩帶，舊疤形狀與星圖缺角分毫不差。指尖撫過腰間磁石鈴鐺，九道刻痕中新添的裂痕正滲出黑血——那是三日前潛入阿房宮密室時中的機關毒。汞霧滲入傷口引發灼痛，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還剩六日..."她蘸著黑血在岩壁畫出星圖，血液與汞霧交融成詭異的紫。當最後一道星軌連接昆侖方位時，整麵石壁突然浮現徐福煉丹房的壁畫，某個角落赫然刻著與她背後疤痕相同的圖騰。壁畫中煉丹爐正在熔煉九枚玉蟬，爐底銘文"戌時三刻"與她袖中密信完全吻合。
    地宮另一側，嬴政摩挲著太阿劍柄未幹的血跡。掌心躺著半枚魚形玉玨——方才鉗製烏蘇娜時從她袖中順來。玉玨斷口處，燕國密文"戌時三刻"正泛著磷光，與三日前截獲的楚國密信上的時辰完全吻合。他劍尖挑起一捧汞液，看著銀珠在鼎身饕餮紋上滾出"昆侖"二字。
    "轟隆——"
    九鼎突然同時傾瀉水銀，在祭壇中央匯聚成河圖洛書。嬴政瞳孔驟縮，圖中某個閃爍的光點，正是烏蘇娜此刻藏身的位置。他反手將玉玨擲入火中，爆燃的綠色火焰裏，徐福門徒最後的狂笑在地宮回蕩："暴君！你以為破得了九鼎局？真正的殺陣在..."
    劍光斬斷餘音，嬴政踩著火人焦屍拾起燃燒的玉玨。火焰在掌心凝成燕文"雪"字時，岩壁星圖突然投射出鹹陽宮影像——成蟜正將虎符遞給楚國使臣，而背景屏風上，烏孫狼圖騰與昆侖山影緩緩重合。他碾碎玉玨，看著粉末飄向烏蘇娜消失的暗道，突然扯下龍袍擲入汞池。
    玄鐵軟甲露出心口處猙獰的舊疤——那形狀竟與烏蘇娜背後的一模一樣。當第一縷天光穿透地宮裂隙時，他劍尖挑起祭壇狼圖騰，在鼎身刻下新的卦象。卦象成形的刹那，整座鹹陽城的銅鍾無風自鳴，驚起群鴉如黑雲壓城。
    岩縫最深處，烏蘇娜將磁石鈴鐺按在滲血的疤痕上。當鈴鐺第九次震顫時，她終於吐出含在舌底的昆侖玉髓。玉髓遇汞成霧，在麵前凝成徐福虛影："聖女可知，嬴政心口那道疤..."
    "是他親手剖出的狼族胎記。"烏蘇娜咬破嘴唇在虛影眉心點出血痕，"就像三百年前，周穆王剖開西王母侍女那般。"她撫摸著腰間狼牙鏈，鏈墜內暗藏的磁針正指向驪山西麓——那裏埋著燕丹最後的血書。
    虛影大笑消散，玉髓霧中浮現出嬴政刻在鼎身的卦象。烏蘇娜瞳孔突然收縮——那竟是失傳的歸藏易最後一卦，卦辭赫然寫著：狼食紫微，周而複始。她耳畔忽然響起幼時母親的歌謠，詞句與此刻地宮深處傳來的西域吟唱完美重合：
    "九鼎裂，昆侖雪；狼噬月，秦宮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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