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淬毒的銀針紮進沙海，十二匹戰馬在胡楊林間焦躁地刨著蹄子。蒙恬解下青銅麵甲，篝火映出他眉骨處新結的血痂——那是三日前匈奴流矢擦過的痕跡。他抓起腰間皮囊灌了口馬奶酒，酒液順著虯結的脖頸滑進鎖子甲，在寒夜裏蒸騰起白霧。
    三十步外的溫泉池突然傳來水聲。
    烏蘇娜赤足踩在硫磺沉積岩上，足弓繃出淩厲的弧線。汩汩冒泡的泉水漫過她腳背，銀鏈綴著的踝骨在冷月下泛著幽光。紅紗衣領隨著俯身掬水的動作滑落半寸，肩胛處猙獰的狼頭刺青驟然暴起——青紫紋路如毒蛇盤踞，十年前燕丹用淬毒銀針刻下的傷口在月光裏泛著妖異的藍，蟄伏的狼眼正對蒙恬的方向。
    "將軍！東北沙丘！"
    親衛的嘶吼撕裂寂靜。蒙恬旋身時青銅甲胄鏗然作響，腰間虎符撞在連弩機括上迸出火星。他五指剛握住丈二長戟的檀木柄，三十丈外的沙丘後已竄出數十道黑影——匈奴武士反握彎刀貼地疾行，刀刃在月色下拖出冷冽弧光，刀柄纏著的狼尾在朔風中炸開毛刺，露出末端暗紅的血痂。
    烏蘇娜突然吹響頸間骨哨。暗夜裏亮起上百雙幽綠狼瞳，她甩開披散的長發躍上溫泉岩，腰間九色石串撞出清越聲響："崑侖神在上！"緋紅裙裾翻卷如血浪，狼群似黑色潮水從她足底湧出。白狼王項圈的雲雷紋閃著幽光，燕國匠人特有的錯金工藝間嵌著半粒螢石，在夜色裏明滅如鬼火。
    "弩手列陣！"蒙恬揮戟劈開兩支流矢，青銅戟刃與箭簇相撞的震顫順著臂骨直竄後槽牙。秦軍剛抬起改良連弩，匈奴人突然甩出套索——浸透駱駝油的皮繩在空中繃直，精準套住三匹戰馬前蹄。血霧噴濺中，烏蘇娜踩著狼背淩空躍起，紅紗衣袂翻卷如浴火鳳凰。她足尖點在白狼王脊背借力騰空，袖中彎刀已割開兩名匈奴武士的咽喉，刀鋒掠過時帶起一串血珠，落在沙地上凝成詭異的九宮格。
    蒙恬瞳孔驟縮。那女子旋身時露出的腰肢纖細如蛇，可刀鋒抹過敵人脖頸的力道卻狠辣得令他想起鹹陽殿前斬首的劊子手。他暴喝一聲擲出長戟，青銅戟尖貫穿正欲偷襲的匈奴武士，將人釘死在胡楊樹幹上。樹皮裂開的瞬間滲出乳白色汁液，混著鮮血滴落沙地，竟發出滋滋灼燒聲。
    "留活口！"烏蘇娜突然嬌叱。她足尖勾起沙地裏的套索，反手勒住最後三名匈奴人的脖頸。狼群一擁而上撕咬四肢，慘叫聲中她慢條斯理地挽起散亂發絲："蒙將軍，這可比你的連弩快些？"腕間銀鈴輕響，驚得蒙恬身後親衛齊齊後退半步——那些鈴鐺竟是用人指骨磨成的，鈴舌上還殘留著暗褐血漬。
    蒙恬鐵青著臉扯開匈奴首領的皮甲。鎧甲暗袋裏掉出張腥膻的魚皮地圖，他正要展開，烏蘇娜的彎刀已抵住他腕間："當心噬血蠱。"刀尖輕挑，魚皮邊緣裂開細縫，月光下竟浮現出金色紋路，紋路間遊動著赤紅蠱蟲，觸到空氣便化作青煙。
    "昆侖祭壇走陰山古道？"烏蘇娜突然嗤笑出聲，刀尖挑破地圖某處："十年前燕丹帶我走這條道時，雪地裏埋著三百具周朝殉葬匠人的白骨。"她指尖抹過裂口處爬出的蠱蟲，蟲屍在掌心化作灰燼："他們的指甲縫裏還嵌著玉屑，和驪山地宮裏的殉葬坑一模一樣。"
    蒙恬握劍的手猛然收緊。白狼王突然咬住他披風往西拽，狼牙撕開的裂口處露出內襯的磁石粉。烏蘇娜撫摸著狼耳輕笑："它聞見二十裏外還有三匹備用戰馬，將軍現在追還來得及。"她轉身時腰間九色石串擦過蒙恬甲胄，叮當聲中磁石相吸的震顫讓兩人同時僵住——那石串裏竟摻著隕鐵。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蒙恬盯著新繳獲的路線圖，瞳孔被羊皮卷邊緣的隱藏標記刺痛——那分明是驪山地宮第七室暗門的紋路。他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八百裏加急！把這魚皮用磁石粉密封，直送鹹陽宮！"
    親衛接過地圖時異變陡生。魚皮突然滲出暗紅液體，在磁石粉包裹下凝成"戌時三刻"的篆文。蒙恬的佩劍嗡鳴出鞘，劍鋒卻停在烏蘇娜咽喉三寸處——不知何時出現的女子正用染著丹蔻的指尖輕點劍身。
    "將軍可知戌時三刻驪山星位？"她眼尾上挑，肩頭狼頭刺青隨笑意起伏，"當年徐福為始皇測定的吉時，恰是熒惑守心的凶兆。"突然伸手握住劍刃，鮮血順著劍身溝槽滴落，在沙地畫出殘缺的北鬥七星。
    蒙恬收劍入鞘的金屬摩擦聲刺破寂靜。烏蘇娜飄然後退三丈，倚著白狼王擦拭掌心："告訴始皇，想要完整的星圖..."染血的指尖劃過自己鎖骨處的刺青，"就拿地宮第七室的鑰匙來換。"晨風掀起她破碎的紅紗，腰間九色石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恰與蒙恬甲胄裂縫中滲出的血珠同色。
    烏蘇娜撕下紅紗衣擺為母狼包紮。藥粉觸及傷口的瞬間，狼眼突然泛起血絲——這是三日前蒙恬親衛誤射的毒箭所致。她指尖輕按狼耳後的七星痣，朱砂印記竟開始遊動："好姑娘，當年燕丹給我刺這狼頭時說過..."話音戛然而止，反手擲出的彎刀貫穿三十步外斥候的咽喉。
    血滴在沙地上凝成九宮格，與鹹陽宮階前廣場的星圖缺角完全一致。烏蘇娜拔出彎刀時，刀身映出蒙恬逼近的身影。將軍的劍鋒抵住她後心，聲音比漠北寒風更冷："你究竟是誰？"
    女子低笑轉身，鎖骨處的狼頭刺青突然睜開第三隻眼。蒙恬的劍尖刺破紅紗，卻見那妖異瞳孔中映出自己甲胄的倒影——裂縫裏滲出的血珠正排列成二十八星宿圖。
    "我是始皇陛下命中注定的..."烏蘇娜突然貼近，帶著硫磺氣息的呼吸拂過蒙恬耳畔，"掘墓人。"
    晨光染紅綠洲時，蒙恬在匈奴屍首右耳後發現朱砂點的七星痣。當他的手指觸到痣點時，朱砂竟化作粉末，在掌心拚出半個"昭"字。西北方突然傳來狼嚎，白狼王叼著片帶血的狼耳奔來——耳內側用金粉繪著九鼎紋路，傷口處的血珠排列成北鬥七星。
    烏蘇娜的冷笑隨風飄來："趙高府中溺斃的侍女，耳後也有同樣印記吧？"她翻身上狼背，紅紗衣袂掠過蒙恬甲胄，"告訴李斯，他藏在鹽車裏的《穆天子傳》殘卷..."九色石串撞出清越聲響，"該物歸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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