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水沿著鹽壁凝成冰錐，在火把搖曳中折射出幽藍蛛網。白璃指尖撫過岩層裂縫，磁石佩突然發出蜂鳴，震得腕間銀鏈簌簌作響。三百丈深的礦井裏，李斯玄色官袍掃過滿地鹽渣，蟒紋補子上的金線在幽光裏忽明忽暗，像條蟄伏的毒蛇。
    "廷尉可聽過鹽洞會吃人？"白璃忽然輕笑，腕間銀鏈如靈蛇吐信掃過東南角的鹽柱。九枚銅錢大小的磁石應聲嵌入岩縫，整麵鹽壁突然像活過來似的簌簌震顫。細碎鹽粒下雨般砸在衛兵鐵盔上，叮當聲裏混著遠處暗河的嗚咽，仿佛地底有巨獸在磨牙吮血。
    李斯撚著山羊須後退半步，官靴碾碎滿地冰晶："白姑娘說笑了，這礦洞乃陛下親命——"他尾音陡然拔高，繡著獬豸紋的袖口猛地攥緊。東南方傳來木料斷裂的脆響，猶如惡鬼啃噬骨節的聲響撕裂死寂。
    白璃旋身甩出磁石鏈，緋色裙裾在鹵水霧汽裏綻開血蓮。二十步外，滿臉刺青的鹽工正掄斧劈砍支撐木，斧刃寒光與脖頸間的墨家黥印交相輝映。每道斧痕都精準落在鹽脈共振點上，斧柄纏著的楚地苧麻繩隨動作簌簌掉落紅絮——那是項家死士獨有的標記。
    "魂兮歸來！"鹽工突然嘶吼，沙啞的楚辭在巷道裏激起回響。他布滿老繭的指節叩擊岩壁，竟敲出《九歌·國殤》的節拍。白璃瞳孔驟縮——這韻律與驪山地宮青銅編鍾的震動頻率完全一致。
    "他要毀礦！"白璃厲喝時已縱身躍起，足尖點過懸垂的鹽鍾乳，冰晶在繡鞋底炸開細碎銀花。鹽工突然咧嘴，滿口黑牙滲出紫血，猛踹身後鹽垛。腐朽的支撐木應聲而斷，地龍翻身般的轟鳴從頭頂壓下，懸垂的鹽晶暴雨般墜落，在火把映照下化作萬千淬毒銀針。
    李斯官袍翻卷如黑雲："留活口！"他枯瘦的手掌拍向岩壁，三枚淬毒袖箭破空而出，卻故意偏了半寸釘入鹽工腳邊——這老狐狸分明要逼對方自絕。白璃瞥見李斯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動，那抹冷笑裏藏著鷸蚌相爭的算計。
    磁石鏈卷住鹽工咽喉的刹那，對方突然撕開衣襟。淬毒匕首抵上心口的瞬間，她看清那人胸膛紋著的楚辭——"身既死兮神以靈"，字跡邊緣泛著驪山地宮特有的辰砂紅。鹵水如黑龍破閘傾瀉而下，她拽著李斯撲進側洞的瞬間，身後巷道已成汪洋，鹹腥水汽裏浮著楚地特有的杜若香。
    "楚雖三戶..."鹽工在洪流中癲狂大笑，匕首突然轉向擲向李斯，"昆侖眼...等著收始皇的屍——"他脖頸青筋暴起，黥印竟滲出黑血，分明是提前服了薊城特製的牽機毒。
    白璃甩出銀鏈卷住刀刃，虎口被震得發麻。匕首柄上"雪姬贈丹"四字刺得她瞳孔驟縮，鎏金小篆在火光裏流淌著妖異血光。恍惚間又見趙清漪墜城那日，染血的絲帕飄落城頭，帕角同樣繡著帶血的"雪"字，像極了雪姬當年在驪山溫泉蘸血畫下的符咒。
    腕間銀鏈突然繃直——磁石佩正與岩縫裏某物共鳴震顫。她佯裝踉蹌撞向岩壁，指尖掠過滲血的骨鑰。這物件溫潤如人骨，紋路卻與三年前燕宮密室失蹤的虎符完全一致。
    "白姑娘當心！"李斯的驚呼裹著三分虛偽。這老狐狸食指戴著翡翠扳指，此刻正沿著骨鑰紋路細細摩挲，渾濁眼珠裏迸出餓狼般的精光。坍塌的鹽壁上，青銅澆鑄的九州輿圖泛著幽光，昆侖山位置赫然刻著獸眼紋路。
    骨鑰與圖中脈絡完美契合的刹那，整座礦井突然響起編鍾般的嗡鳴，震得人牙根發酸。白璃按住狂跳的太陽穴——這聲波與阿房幼時在太廟聽到的九鼎祭祀樂完全相同。李斯官袍下擺無風自動，露出暗藏的魚腸劍——劍柄纏著的竟是趙高府上特供的犀角絲。
    "九鼎埋藏圖需立即..."李斯話音戛然而止。他枯槁的手指突然痙攣，翡翠扳指在骨鑰表麵刮出刺耳聲響。白璃趁機奪過匕首，掌心割破的傷口滲出黑血——這毒竟與趙清漪棺槨夾層的蠱蟲同源。
    火光照亮暗格裏滑出的魚皮卷，當"燕丹親啟"映入眼簾時，頭頂鹽晶突然簌簌震落——三年前趙清漪用磁石粉在驪山地宮留下的標記，正與蠱蟲甲殼上的血色紋路重合。她不動聲色地將蠱蟲彈向暗河，那小東西吞下魚皮卷後僵死墜落，甲殼裂紋竟與當年阿房在燕宮密室撞見的龜甲占卜紋如出一轍。
    洞外傳來紛亂腳步聲。滿臉是血的衛兵衝進來，鐵甲縫隙裏卡著楚地特有的蒺藜箭鏃："西側鹽倉突發大火！有人看見楚項逆賊的旗號！"他遞上的殘旗一角還沾著新鮮腦漿，旗麵用魚膠黏著昆侖玉碎屑——這分明是烏蘇娜的手筆。
    李斯深深看了眼白璃袖中寒光，轉身時官袍帶起腥風："持逆旗者...就地車裂！"他枯槁的手指劃過岩壁九鼎圖，在"昆侖眼"位置重重一按。鹽晶突然炸裂，露出內裏暗藏的淬毒鐵蒺藜——這老賊竟早在此處布下殺局。
    白璃貼著濕冷鹽壁坐下，指尖輕彈磁石佩。蠱蟲屍體墜入暗河時泛起詭異綠泡，甲殼碎片隨波逐流，竟自發拚成半幅星圖。遠處車裂犯人的絞索聲與骨鑰嗡鳴漸漸重合，她忽然輕笑，將蠱蟲屍體碾碎在昆侖眼的位置。
    碎末滲入青銅紋路的刹那，整幅九鼎圖突然向西偏移三寸。暗河在腳下嗚咽著改道，帶著楚人的狂笑與雪姬的幽歎，奔向岩壁上那隻未睜的獸眼。白璃撫過匕首柄內側的凹槽，那裏藏著半枚燕丹印璽的拓印——與烏蘇娜項圈暗格裏的印記嚴絲合縫。
    暗河水突然沸騰，浮起無數刻著"雪"字的玉蟬。每隻蟬翼都映出趙清漪墜城時的慘白麵容，她們翕動的口型重複著同一句詛咒："九鼎聚，始皇殞！"白璃猛地攥緊磁石佩，甲胄裂痕滲出的血珠墜入暗河，竟在河麵凝成"始皇死"三個血字。
    李斯的獰笑從巷道深處傳來："白姑娘，該啟程麵聖了。"他手中的骨鑰正發出鬼哭般的尖嘯，鑰匙尖端赫然刻著烏蘇娜的西域名諱。鹽晶穹頂突然裂開蛛網紋，萬千冰錐如懸劍高掛——這場噬魂宴，方才開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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