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傾倒的青銅熔液漫過陰山褶皺，扶蘇踩著戍卒凝固成琥珀狀的血跡登上烽燧台。玄甲上未幹的血珠沿著饕餮紋銅釘蜿蜒，在殘陽裏折射出妖異的紫光。三日前斬獲的匈奴遊騎首領頭顱懸在腰間，馬鬃縫合的眼瞼下，兩顆琉璃珠滲出墨綠汁液——漠北巫醫的窺魂術正將方圓十裏的殺機凝成毒霧。
    "公子且慢。"
    紅紗掠過夯土牆裂縫的刹那，烏蘇娜赤足點在箭垛缺口的血痂上。她腳踝銀鏈墜著的九色石突然泛起熒光，與天際初現的危宿三星遙相輝映。當女人俯身嗅聞牆頭苔蘚時，紗衣下渾圓的曲線幾乎要掙破織物，扶蘇注意到她腰間銅符正滲出暗紅液體——那分明是驪山太廟地宮裏才有的朱砂汞漿。
    "十二歲那場刺殺..."烏蘇娜突然用斷箭挑開扶蘇衣襟，冰涼指尖按在他心口月牙疤上，"公子可還記得羋夫人臨終前，孔雀簪尖凝著的藍霜？"她說話時鎖骨處的箭疤綻開蛛網狀細紋，皮下暗藏的磁石薄片折射出幽藍冷光——正是三年前雲夢澤沉船中失蹤的楚國秘寶。
    扶蘇瞳孔驟縮。記憶如毒蛇噬咬神經：邯鄲質子府的雪夜，母妃羋昭用孔雀簪劃破掌心，將摻著磁粉的血抹在他傷口。熔爐裏燕國女奴的慘叫與此刻烽燧台頂的鐵器刮擦聲完美重疊，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留活口！"
    了望台頂傳來弩機繃弦聲，扶蘇的吼聲被山風絞碎成殘片。烏蘇娜已旋身躍上石階，紅紗下擺翻飛間露出大腿綁著的青銅匕首——柄端綠鬆石的蛇形紋路，正是去年熔鑄燕國王璽時消失的鎮魂石圖案。她足尖點在鬆動的牆磚上，鹿皮靴底鋼刃刮出的火星在暮色裏連成北鬥七星，每一步都精準踏在星位交接處。
    匈奴細作反手擲出的火把在空中炸開，硫磺混著狼毒草燃燒的藍光裏，扶蘇看見烏蘇娜後腰胎記裂開細紋。那是墨家巨子袖中滑落的燕宮玉環圖騰，五日前才在即墨城焚毀的密檔羊皮卷上見過。細作滿口黑牙咬破毒囊的瞬間，整座烽燧台突然震顫，夯土牆簌簌落下的灰燼裏竟夾雜著驪山地宮特有的青金石粉。
    "想要虎符？"烏蘇娜突然旋身避開淬毒弩箭，指尖晃著不知何時順走的兵符。她腰肢後仰的弧度令紅紗緊貼身軀，在第七支弩箭貼著小腹飛過時，青銅匕首已釘入細作肩胛骨："你們單於沒教過..."鹿皮靴鋼刃劃過對方咽喉，"偷東西要擦幹淨手？"
    腥臭的黑血噴濺在星圖牆麵，扶蘇的劍鋒已抵住烏蘇娜咽喉。女人卻蘸著血在牆麵勾畫，缺失的西北角恰是半月前鹹陽宮階前九鼎顯影的昆侖輪廓："公子可知徐福當年獻上的昆侖玉琮..."她突然扯開衣襟，雪白肌膚上蜿蜒的刺青竟與星圖完美重疊，"刻的根本不是仙山，而是..."
    山下傳來的爆炸聲吞沒了後半句。氣浪掀飛烏蘇娜的紅紗時，扶蘇瞥見她後背密密麻麻的烙鐵印——每個六國王室圖騰都在滲血，趙國的獵鷹紋與楚國的鳳尾痕正緩緩蠕動。記憶如利刃刺入：十二年前邯鄲黑市，那個用磁石棋子擺出"慎行"的少女，後背也有同樣的烙印在月光下閃爍。
    "七國為爐，眾生為銅。"烏蘇娜突然貼近他耳畔，染血的指尖劃過心口舊疤。扶蘇嗅到她發間昆侖雪蓮的冷香裏混著驪山地宮特有的水銀味，"你以為嬴政熔鑄天下兵器，當真隻是為了..."
    破曉的號角聲撕裂了未盡之語。河西方向的狼煙竟在空中凝成九鼎星圖，與銅符紋路完美重合。扶蘇握劍的手暴起青筋，劍身映出烏蘇娜鎖骨處跳動的磁石——那分明是母妃熔入九鼎的孔雀簪碎片。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銅符內側"烏蘇娜"三個磁粉篆字突然開始遊動，拚湊出燕丹臨終前刻在邯鄲城牆的遺詔。
    裝死的戍卒在此時暴起，懷中浸血的布條飄落"戌時三刻"楚文。烏蘇娜足尖勾起燃燒的硫磺桶擲去，布條遇火顯影出完整的匈奴行軍路線。扶蘇的劍刺穿戍卒咽喉時，看清其耳後重疊的墨家"兼愛"與趙國鷹隼紋——正是五日前破解的賭坊賬冊密文中的"雙生印"。
    "現在相信了？"烏蘇娜將銅符按在星圖缺失處，符上"燕丹贈女"的篆字滲出黑血，"從你馴服第一匹戰馬開始..."她突然悶哼著軟倒，後背烙鐵印中竟鑽出半截青銅鑰匙——與驪山十二金人足底的鎖孔完全契合。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裏，扶蘇本能地撲倒女人。兩人翻滾間，他觸到她腰間冰冷的九色石串珠——其中缺失的那顆，正嵌在自己母妃孔雀簪的簪頭。當碎石如雨落下時，烏蘇娜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寫畫，那軌跡正是三年前雲夢澤沉船中打撈出的洛書殘篇。
    朝陽終於躍出地平線，河西狼煙凝成的星圖突然投射在驪山方向。扶蘇望著懷中昏迷的女人，突然明白父皇為何執著於收集六國磁石——十二金人足底的薊城工坊標記，此刻正在九色石折射的光暈裏泛著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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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蘇娜的睫毛在晨光中顫動，扶蘇突然發現她右眼虹膜裏嵌著微小的磁石顆粒。當他要湊近細看時，女人突然睜眼，指尖劃過他喉結："公子這般盯著女子看..."她輕笑時唇齒間閃過青銅光澤，"莫不是想學你父皇收羅六國珍寶？"
    扶蘇猛然扣住她手腕，卻在觸及皮膚時被某種力量彈開——烏蘇娜腕間浮現出與九鼎紋路相同的金色脈絡。遠處傳來戰馬嘶鳴，他這才發現女人的鹿皮靴底沾著驪山特有的赭石粉，與三日前徐福煉丹房失竊的鎮魂砂如出一轍。
    "想要答案？"烏蘇娜突然扯開他護腕，露出小臂內側的燕國密文刺青。那是扶蘇從未見過的文字，此刻卻在晨光中與星圖牆麵產生共鳴："每月朔望之夜，你體內流淌的..."
    轟隆！
    第二波爆炸震塌了半麵城牆。扶蘇抱著烏蘇娜躍下烽燧台的瞬間，瞥見女人後頸浮現的九鼎虛影——正是父皇甲胄上日夜摩挲的圖案。當他們墜入下方草垛時，烏蘇娜染血的唇貼上他耳垂："記住，當十二金人睜開眼睛..."她的氣息突然混入水銀的甜腥，"驪山的亡魂就要開始歌唱了。"
    晨光將烽燧台的陰影拉長成擇人而噬的巨獸，扶蘇的佩劍"龍淵"在青石板劃出火星。他突然注意到烏蘇娜的赤足在血跡中行走竟不染纖塵——每步落下時，腳底肌膚都會浮現出與九鼎底座相同的雲雷紋。當女人彎腰拾取銅符時，後腰的刺青突然投射出光斑，在牆麵拚湊出完整的昆侖祭壇星圖。
    "公子可認得這個？"烏蘇娜突然扯斷銀鏈，九色石墜子在空中劃出拋物線。扶蘇下意識接住，掌心傳來的刺痛令他想起母妃臨終前塞入繈褓的磁石——那日鹹陽宮階前的九鼎，正是發出同樣的嗡鳴。
    戍卒的屍體突然抽搐起來，烏蘇娜閃電般擲出匕首釘住其右手。腐肉翻卷處，暗藏的磁針正指向扶蘇手中的九色石。"看來有人等不及了..."她輕笑時眼尾揚起危險的弧度，突然扯開扶蘇的護心鏡，"公子不妨看看，心口舊疤是不是變成了靛藍色？"
    扶蘇低頭刹那，烏蘇娜已旋身避開破空而來的淬毒箭矢。她紅紗纏住弩箭反擲回去，精準穿透三個匈奴暗樁的咽喉。當最後一人倒下時，其懷中的磁石羅盤突然炸裂，飛濺的碎片在牆麵拚出"戌時三刻"的楚篆。
    "遊戲開始了。"烏蘇娜舔去唇邊血漬，突然將扶蘇推向星圖牆麵。他後背撞上冰冷的岩石，卻發現缺失的西北角正在吸收自己的體溫。當銅符被磁力吸附歸位的瞬間，整座烽燧台的地基開始震動，地底傳來十二金人移動時的青銅摩擦聲。
    扶蘇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這個女人身上的每個細節都在顛覆他二十年的認知——母妃臨終前塞給他的磁石棋子，烏蘇娜腳踝的九色石，父皇甲胄的裂紋，此刻都在星圖的光影中串聯成致命的鎖鏈。他突然想起三日前蒙恬將軍的密報：十二金人足底滲出的水銀，正沿著地脈流向昆侖。
    當烏蘇娜的指尖再次撫上心口舊疤時，扶蘇在女人瞳孔的倒影裏看見駭人的景象——自己的倒影竟與十二金人的麵容重疊，而背景中燃燒的鹹陽宮上空，九鼎正在血雨中緩緩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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