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煙在礦洞中翻湧如黃龍，蒙恬抹了把糊住眼睫的汗堿，青銅劍柄在掌心烙出紅印。前方岔道傳來楚地口音的呼喝，火把光影在岩壁上投出鬼魅般的輪廓。他屈指彈了彈劍身，青銅震顫聲驚起洞頂倒懸的蝙蝠群，暗紅披風掃過滿地碎硫磺，在幽暗中劃出血色弧光。岩縫間滲出的赤紅岩漿將他的玄鐵甲映得如同煉獄惡鬼，甲片縫隙裏凝結的鹽晶簌簌掉落，在硫磺地上砸出細碎白痕。
    "將軍，第三處引火點要爆了！"斥候話音未落，整座山體突然震顫。蒙恬側身閃過墜落的鍾乳石，碎石擦過顴骨帶出血線。他反手將佩劍插入岩縫穩住身形，劍身如鏡麵映出後方楚人舉刀偷襲的身影——那刀柄纏著褪色的楚錦，正是項家親衛的製式。蒙恬突然矮身回旋，玄鐵護腕裹挾著破風聲重重擊在偷襲者喉骨，那人咳著血沫撞上洞壁，腰間楚式環首刀當啷落地，刀鞘上"項"字烙痕被岩漿映得猩紅刺目。
    "蒙家軍的斥候都瞎了？"銀鏈腰飾的叮當聲混著譏誚從暗處傳來。烏蘇娜貼著濕滑的洞壁疾行，火紅胡服下擺掠過硫磺晶簇，九色石簪在鬢角泛著幽光。她突然駐足，染著鳳仙花汁的指尖撫過岩壁裂縫："東南角的硫磺堆混了硝石，再拖半刻鍾..."話音未落，蒙恬突然掐住她後頸按向岩壁，青苔在掌心碾出腥澀汁液。一支毒箭擦著女郎發髻釘入石縫，箭尾雕著楚地巫蠱圖騰。
    "聒噪。"他掌心粗繭磨過她頸側肌膚，甲胄寒鐵貼上她後背，"帶路，或者死。"烏蘇娜睫毛輕顫，忽而勾起染著丹蔻的指尖，沿著他護腕鱗甲縫隙遊走："將軍的手在抖呢。"她吐息帶著西域罌粟的甜膩，"怕我？還是怕這地火？"蒙恬猛然收力，卻見她發間石簪驟亮，九色光暈在岩壁折射出萬千鬼眼，硫磺晶簇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
    烏蘇娜突然拽住他護腕，力道大得驚人。蒙恬腕骨傳來細微錯位聲，玄鐵護腕在女郎掌心擦出火星。"將軍是要學共工撞不周山？"她眼尾胭脂被熱浪蒸得暈開，倒顯出幾分妖異的媚態，"給我半炷香，地火自會改道。"說著突然扯開衣襟係帶，火紅胡服滑落肩頭，金絲軟甲在硫磺霧中泛著粼粼波光。蒙恬立即側目，耳後卻傳來她嗤笑："原來大將軍不敢看女人？"
    七枚骨鑰叮叮當當墜在石地上，竟自行拚成北鬥形狀。烏蘇娜赤足踏在"天樞"位，足弓彎出驚心動魄的弧度，腳踝銀鈴隨著步伐震顫。她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搖光"位的骨鑰上，九色石簪爆出刺目強光。岩漿如遭無形之手撥弄，竟在女郎足前分作兩股。"二十人去東南角！"她甩出銀鏈纏住岩柱，鏈身符文遇熱泛藍，"把去年築長城剩的硝石全推進暗河！"
    蒙恬劍眉微挑。半月前在鹽湖，這女人能用磁石粉從駱駝糞裏篩出密信；三天前過流沙河，她拿發簪在龜甲刻字竟能預判沙暴。此刻她足尖點過七星位，岩漿竟真如馴服般分流，熱浪卷起她散落的發絲，在硫磺霧中織成金紅蛛網。副將王賁突然驚呼："將軍快看！"隻見烏蘇娜踏過的岩地浮現血色紋路，竟與驪山地宮密道圖如出一轍。
    "項家兒郎，隨我殺秦狗！"嘶吼聲從頭頂炸響。蒙恬旋身揮劍，將撲來的楚人當胸貫穿。血霧中看清那人麵容——竟是三年前就該死在郢都的項燕副將。"項纏！"蒙恬暴喝，劍鋒絞碎對方心髒，"當年你殺我蒙家斥候三十六人，今日..."話未說完，項纏突然咧嘴一笑，染血牙齒咬破舌尖。蒙恬急退三步，腐肉如雨點濺在岩壁上，毒血所到之處硫磺晶竟融成黑水。
    烏蘇娜嬌喝著擲出骨鑰，青銅鑰匙直插岩縫。地火倒灌進楚人洞窟的刹那，她廣袖翻卷露出小臂內側舊疤——雙魚交尾的烙印在火光中一閃而逝。蒙恬瞳孔驟縮，這分明是燕國死士的黥刑印記！女郎卻已旋身逼近最後一名俘虜，匕首寒光直取咽喉："死人才能保守秘..."
    "留活口！"蒙恬格開她的利刃，劍鞘撞上匕首迸出火星。那楚人突然暴起，殘缺的右手直掏蒙恬心窩——鐵鉤義肢泛著幽藍毒光！蒙恬抬膝頂碎其肘關節，碎骨刺破皮肉，鐵鉤擦著臉頰飛過，在岩壁上劃出三尺長的火花。劍尖抵住喉頭時，他忽然嗅到熟悉的龍涎香——這是鹹陽宮特供！
    俘虜咧嘴一笑，黑血從七竅湧出："項將軍...在驪山...等..."咽氣瞬間，屍身突然膨脹。蒙恬扯過烏蘇娜滾向側方，毒血濺在玄鐵甲上滋滋作響。女郎突然劇烈咳嗽，帕子掩住的唇角滲出絲血線。蒙恬假裝沒看見她將某物塞進袖袋，劍尖挑開屍體衣襟——青銅匣上的雙魚鎖孔泛著詭異青光，匣麵陰刻的西周星圖缺了角，正是九鼎底座缺失的紋路。
    "此物當由陛下親啟。"烏蘇娜伸手要奪，腕間金釧突然射出銀針。蒙恬翻腕以劍鞘格擋，針尖沒入岩壁三寸。兩人在逼仄的礦洞中對峙，硫磺煙在他們之間翻湧成旋渦。女郎突然輕笑："將軍可知趙夫人臨終前說過什麽？"她指尖撫過雙魚佩缺口，""見佩如晤，山河永寂"——這話耳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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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如遭雷擊。三年前鹹陽雪夜，趙清漪將玉佩一分為二時，睫毛上凝著冰晶："見佩如晤..."而今殘頁邊緣的西域文字"烏蘇娜"，筆鋒轉折與趙夫人簪花小楷何其相似！地火深處傳來骨鑰震顫的嗡鳴，像極了鹹陽宮簷角的風鐸聲。女郎突然貼近他耳畔："想知道答案？驪山第七室..."話音未落，九色石簪突然射向岩頂鎖鏈。
    轟隆巨響中礦洞坍塌，烏蘇娜趁亂掙脫桎梏。蒙恬欲追，腳下突然裂開深淵。他揮劍插入岩壁懸在半空，抬頭望見穹頂裂縫透入天光——那分明是驪山方向的星宿排列。副將拋來繩索時，他正盯著岩壁上新裂的紋路：硫磺晶凝結成北鬥七星狀，天權位赫然缺了一角，與烏蘇娜消失前拋來的眼神重疊。
    地火深處骨鑰震顫愈烈，蒙恬忽然想起那卷《洛書》殘頁。當他展開染血的絹帛，"逆天改命"四字批注的朱砂痕跡，竟與趙夫人絕筆信上暈開的胭脂如出一轍。岩漿映得青銅匣雙魚鎖孔泛著血光，匣中玉蟬振翅欲飛，蟬翼刻著蠅頭小篆——正是三年前隨趙清漪入葬的陪葬品！
    硫磺霧漸散時，蒙恬摩挲著半枚雙魚佩。玉佩缺口處殘留著西域紅膠泥，與烏蘇娜靴底沾染的赭石粉同源。副將呈上岩壁拓片：新裂的紋路延伸向驪山西麓，與半月前白璃在鹽車底板發現的九鼎埋藏圖完全重合。地火餘燼中，一縷金紅發絲纏在骨鑰上，泛著趙夫人最愛的蘇合香。
    "將軍，是否追擊？"王賁擦拭著染血的環首刀。蒙恬望向驪山方向，星子正落在紫微垣天牢位。他忽然想起烏蘇娜踏七星時岩壁浮現的血紋——那根本不是地宮密道，而是用磁石粉繪製的昆侖祭壇方位圖。女郎消失前的口型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她在說"阿娘"。
    岩縫中滲出最後一絲岩漿，將青銅劍映得如同血鑄。蒙恬收劍入鞘時，劍格與匣上雙魚鎖孔輕輕相撞，發出空靈的金石之音——這聲音，與驪山地宮九鼎共鳴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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