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將鹽湖烤成一麵巨大的銀鏡，蒸騰的熱浪扭曲了地平線。白璃單腳踩在磁石車的青銅軲轆上，鹿皮靴底傳來鹽殼碎裂的脆響。她抬手抹去下頜將墜的汗珠，指尖觸到鎖骨處隱隱發燙的九鼎胎記——那抹淡金色紋路正隨著日晷偏移緩緩流轉。
    "這商隊走得比懷孕的駱駝還慢。"她屈指彈飛黏在睫毛上的鹽粒，腰間磁石匣被曬得灼人。十二輛鹽車在龜裂的鹽殼上碾出蛛網般的裂痕，駝鈴沉悶的聲響裹著熱風傳來，像條垂死的蜈蚣在銀白地獄裏蠕動。
    車簾嘩啦掀起，李斯玄色官袍的銀線刺繡在烈日下泛著冷光。他指尖摩挲著袖中短弩的機括，目光掃過少女胡服下起伏的腰線："白姑娘若嫌熱，不妨回鹹陽調胭脂。"官袍廣袖帶起一縷沉水香，與鹽湖的腥鹹混作令人窒息的濁氣，"畢竟查案這種粗活..."
    "總比某些人躲在馬車裏裝病強。"白璃突然旋身，鹿皮靴尖勾起車轅處半掩的藥罐。褐色藥汁潑在鹽殼上，瞬間蒸騰起刺鼻白煙，驚飛三隻啄食鹽粒的沙雀。她蔥白指尖掠過李斯官袍前襟，"風寒病人的手，可不會沾著驪山地宮的赭石粉。"
    駝鈴聲驟然逼近。
    商隊首領滾圓的肚腩被綠鬆石腰帶勒出三層褶子，汗珠順著油亮的絡腮胡滴在鹽晶上，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他諂笑著掀開麻布："官爺，這可是烏孫王獻給陛下的雪鹽。"鹽粒折射的銀光刺痛人眼，卻照不亮他眼底遊弋的陰鷙——那抹暗紅血絲，與上月薊城軍械庫暴斃的守衛如出一轍。
    白璃突然抽出磁石匣，三十六枚磁針齊刷刷指向第三輛鹽車。青銅探針在烈日下泛著幽藍冷光，她手腕輕抖，磁針竟如活物般鑽入鹽堆。商隊首領瞳孔驟縮，腰間彎刀剛出鞘半寸，已被她鹿皮靴踏住手背，靴跟碾過他指節時發出清脆的骨裂聲。
    "聽說雷火彈要用鐵砂做引信？"她俯身時汗濕的碎發掃過對方鼻尖，磁石短刃已挑開他衣襟。銅製護心鏡在磁力吸附下發出嗡鳴，鏡麵赫然刻著薊城工坊的飛燕標記——燕國軍械特有的暗記，與三日前雲夢澤沉船打撈出的箭簇紋路分毫不差。
    李斯抬手示意，黑甲衛瞬間形成合圍之勢。鐵甲碰撞聲驚起鹽湖深處的渡鴉，暗紅鳥喙間還叼著半截人指。首領突然暴起，發辮中淬毒銀針如暴雨梨花直取白璃咽喉。她旋身避開時胡服下擺翻飛，露出綁在大腿的磁石短刃，寒光閃過，三枚銀針釘入鹽車木轅，針尾猶自震顫不休。
    "項將軍會踏平..."首領的嘶吼被白璃用鹽塊塞住。她指尖劃過雷火彈外殼，在飛燕標記旁摸到細微凸起——正是墨家巨子上月剛改良的延時機關紋，與驪山地宮第七密室的齒輪咬合聲完美契合。
    磁石車十二根青銅探針同時插入鹽堆，第五輛鹽車的磁針突然劇烈震顫。白璃紅唇勾起冷笑："薊城工坊的鑄鐵味，隔著三裏地都聞得到。"她猛拉操縱杆，磁石車噴出淬毒鐵索將首領捆成粽子，鐵鏈纏繞處泛起詭異青斑——那是邯鄲糧倉爆炸案殘留的毒鏽。
    黑甲衛拖出二十枚西瓜大的雷火彈時，鹽殼下的蜥蜴驚竄四散。李斯撿起一枚端詳，官袍銀線在彈殼表麵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去年邯鄲糧倉爆炸案，用的就是這種..."
    "改良版。"白璃用匕首撬開彈殼，鐵砂混著西域火油的刺鼻氣味撲麵而來。她突然貼近李斯耳畔，吐息帶著薄荷葉的清涼，"加了雲夢澤的鮫人脂，爆燃溫度能熔鐵。"指尖劃過他腰間玉帶鉤，"聽說那批鮫人脂，是李大人親自批給少府的？"
    李斯麵色微變，白璃已大笑著躍上鹽車。束胸的絲絛在熱風中飄蕩，磁石短刃劃開第七輛鹽車的麻布——成捆的燕國製式弩箭泛著幽藍寒光，箭簇暗紅鏽跡正是項家軍獨有的"血砂"配方。她靴尖輕踢箭筒，三支弩箭破空釘入李斯腳前三寸，尾羽猶自顫動。
    "引爆東北角的空車。"李斯話音未落，白璃的火折子已甩出拋物線。衝天火光中，鹽晶融化成詭異的藍焰，熱浪掀飛三匹駱駝。焦臭的駝毛混著人肉焦糊味彌漫開來，商隊首領突然咬碎毒囊，抽搐著從懷中滑出羊皮畫像——畫紙邊緣還沾著雲夢澤特產的紫鱗粉。
    白璃一腳踏住他咽喉："這麽急著滅口？"畫中女子騎著雪狼，西域文刺青從裸露的腰肢蔓至大腿，那抹朱砂痣的位置竟與烏蘇娜鎖骨下的胎記分毫不差。她撕碎畫紙的瞬間，李斯突然扣住她手腕，官袍廣袖拂過她小臂內側的舊疤："看這撕痕。"
    斷裂處蜿蜒的紋路竟是九鼎星圖中缺失的昆侖水脈。白璃瞳孔微縮——上月從祁連山帶回的《洛書》殘頁，水脈標記與眼前紋路嚴絲合縫。她腕間力道陡增，磁石短刃已抵住李斯喉結："李大人的《商君書》抄本，缺的那頁正在烏蘇娜枕下吧？"
    "該回稟陛下了。"李斯將碎片收入玉匣，指腹擦過匣麵雙魚紋時微微停頓。白璃卻借著俯身拾取的動作，將藏著半枚雪姬匕首刻痕的殘片滑入袖袋。鹽晶折射下，她鎖骨處的九鼎胎記泛著淡淡金光，與玉匣內的星圖碎片產生微妙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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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將鹽湖染成血池，白璃靴底黏著融化的鹽晶，每步都留下淡金腳印。磁石匣突然蜂鳴如泣，她撥開焦黑鹽殼，在車轅夾層發現青銅板——"驪山地宮未啟處"的燕宮密文在餘燼中泛著幽光，斷裂處的蛇形刻痕與徐福煉丹爐底的銘文如出一轍。
    "李廷尉！"她轉頭呼喚，卻見李斯正凝視西方。殘陽如血處，九鼎虛影與鹽湖倒影交織成巨大星圖，那缺失的玄武位赫然指向阿房宮廢墟。白璃突然輕笑，腕間銀鈴隨著笑聲碎成齏粉："三年前雲夢澤沉船案，李大人也是這般看著水底星圖吧？"
    李斯猛地轉身，官袍廣袖帶起鹽塵迷眼："白姑娘倒是記性好。"
    "沒辦法。"她指尖拂過青銅板邊緣的焦痕，九鼎胎記突然灼痛如烙，"某些人故意留的線索..."突然揮刃斬斷車轅，項家軍旗圖騰在烈焰中扭曲變形，旗麵殘片竟拚出半幅昆侖祭壇圖。
    玄月升空時，鹽湖已成鬼域。白璃倚著磁石車擦拭短刃，忽然將染血的帕子甩向李斯。帕角沉水香混著血腥味鑽入鼻腔，李斯瞳孔驟縮——那正是他今晨更衣時沾染的熏香。
    "項燕在薊城藏了三百死士，李大人的黑冰台竟毫無察覺？"她靴跟碾碎鹽晶，咯吱聲像極了驪山地宮齒輪轉動的聲響。
    李斯接住帕子，玉扳指劃過帕麵血漬："白姑娘昨夜造訪寒舍，就為查這個？"袖中短弩機括輕響，弩箭已淬上孔雀膽劇毒。
    "順便看了些有趣的書簡。"白璃旋身坐上鹽車，晃著雙腿，腕間新換的銀鈴叮咚作響，"比如...李大人與燕太子丹的十年棋譜？"她突然傾身，鼻尖幾乎觸到對方下頜，"那局未下完的"星羅劫"，陛下可知曉？"
    鹽風突然凜冽，李斯官袍下的手指扣緊弩機。白璃卻笑著拋來酒囊，琥珀色的液體在空中劃出弧光："放心，我對權謀沒興趣。"她仰頭飲酒時喉間胎記隨吞咽起伏，酒液順著下頜滑入衣領，"我隻要九鼎真相。"
    遠處傳來夜梟啼鳴，燃燒的鹽車殘骸中，某片畫像殘角上的星圖紋路，正與她袖中拓本上的齒輪印記緩緩重疊。白璃眯眼望向西方，那裏，驪山地宮的九鼎正在夜色中發出無聲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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