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挾著砂礫抽打青銅甲胄，蒙恬按住被吹得獵獵作響的玄色披風，指腹摩挲著弩機凹槽裏凝結的血痂。三十步外，烏蘇娜正俯身將染著丹蔻的指尖探入頭狼耳後絨毛，腰鏈九枚骨鑰隨動作叮咚作響，在昏黃天光下泛著森森冷意。頭狼喉間發出低沉的嗚咽，濕潤的鼻尖蹭過她手腕，仿佛在嗅聞某種致命的蠱毒。
    "將軍！"斥候頂著風沙單膝跪地，鐵甲縫隙裏滲出的血水在沙地上洇出暗痕，"匈奴狼旗距此五裏，王帳金頂已現！"
    蒙恬尚未開口，西北方忽傳來悶雷般的震動。烏蘇娜猛地扯斷束發絲絛，烏發如瀑垂落腰間，發梢掃過蒙恬鐵甲時帶起一縷異香——昆侖雪蓮混著漠北紅柳的辛辣，像把鉤子直往人肺腑裏鑽。她轉頭時耳畔金蛇墜晃過冷光，紅唇勾起譏誚弧度："蒙將軍，待會兒可別射偏了狼王眼睛。"話音未落，九枚骨鑰已在掌心拚成蓮花狀，頭狼眼中泛起妖異青光，獠牙間滴落的涎水竟腐蝕得沙地滋滋作響。
    蒙恬反手拔出環首刀，刀刃映出她腰間若隱若現的雪肌——三頭鳳紋刺青隨呼吸起伏，燕國宮廷豢養的死士才會烙這種印記。他眯眼望向地平線，沙塵中金狼盔若隱若現："放狼煙！"
    三道赤色煙柱衝天刹那，匈奴鐵騎已如黑潮湧來。單於彎刀劃破長空，三千箭矢遮天蔽日，箭鏃上淬著的狼毒在風沙中泛著幽藍。
    "低頭！"烏蘇娜突然拽住蒙恬護腕滾進沙坑。箭雨擦著她發梢釘入岩壁，蒙恬鼻尖抵著她頸窩，異香混著血腥氣直衝腦門。他餘光瞥見她後頸細密的汗珠，在沙暴中竟凝成冰晶簌簌而落。頭狼突然仰天長嘯，狼群如得軍令分作三股包抄敵陣，灰褐色的皮毛與沙暴融為一體，唯有眼中青光如鬼火閃爍。
    七匹灰狼躍上馬背，利齒精準咬斷騎手咽喉。單於戰馬突然人立而起，馬腹下三頭幼狼撕開皮肉，腸子混著血水澆了親衛滿頭。匈奴百夫長揮刀劈來，刀刃尚未落下，烏蘇娜足尖已點過垂死戰馬脊背，軟劍"錚"地纏住對方腳踝。蒙恬清晰看見她後腰刺青舒展——周穆王八駿圖的簡化紋樣，馬鬃竟隨肌肉起伏微微顫動，仿佛隨時要破膚而出。
    "放！"蒙恬揮動令旗，秦軍弩陣在此刻齊發。特製的三棱箭鏃穿透皮甲，將匈奴前鋒釘成血色荊棘。單於金冠被流矢擊落，昆侖玉撞上岩石刹那，九鼎星圖光暈在沙地上流轉，與章台宮密室壁畫上的星象詭異地重合。烏蘇娜鬼魅般掠過戰場，紅唇輕啟吐出古怪音節，單於親衛突然抱頭慘叫，耳孔鑽出密密麻麻的沙蠍，尾針泛著與箭鏃相同的幽藍。
    環首刀架上單於咽喉時，蒙恬嗅到腐肉般的腥臭。刀刃壓出血線："燕丹藏在何處？"單於獰笑著扯開鎧甲襯裏，染血羊皮飄落。"九鼎聚，始皇殞"七個朱砂字刺得蒙恬瞳孔驟縮——薊城特供的胭脂色，與趙清漪妝奩裏那盒一模一樣。烏蘇娜拾起金冠的手指微微發抖，指甲劃過"周穆王十八年"銘文時，昆侖玉突然泛起血光，映得她瞳孔如赤玉般妖異。
    "將軍當心！"親衛驚呼炸響。單於咬碎後槽牙，黑血噴向烏蘇娜裙裾。蒙恬揮刀欲攔，卻見她早將披風甩向半空，毒血在絲綢灼出星圖孔洞——與阿房那夜在質子府燒毀的密信殘痕如出一轍。風沙漸息，蒙恬用刀尖挑起金冠，夕陽穿透昆侖玉刹那，地麵星圖幻影竟與章台宮密室壁畫重疊成北鬥吞天之勢。
    烏蘇娜突然按住他手腕，指尖冷如寒鐵："將軍可知，穆天子當年為何要鑄九鼎？"她鎖骨下方金光一閃，半片玉玨嵌在皮肉裏——與驪山工坊秘藏的周王室葬玉紋路嚴絲合縫。蒙恬正要追問，遠處傳來駝鈴叮當，烏蘇娜翻身上馬時衣袂翻飛，露出小腿處蜿蜒的刺青，赫然是泰山封禪圖中殘缺的龍尾。
    篝火劈啪作響，蒙恬就著火光細看羊皮背麵。看似淩亂的血痕，實為昆侖山脈等高線圖——與邯鄲書肆焚毀的《洛書》殘頁標注完全吻合。他指尖撫過羊皮邊緣焦痕，忽然想起那夜雪姬拚死傳遞密信時，燭火也是這般將信紙燒出鋸齒狀的缺口。
    二十裏外俘虜營，匈奴巫師突然暴起。頭骨碗割斷繩索時，他蘸血在沙地畫出星圖。懷中昆侖玉碎片發出蜂鳴，北鬥第七星詭異地閃爍——正是那夜趙清漪觀星時驚呼"帝星移位"的方位。烏蘇娜帳中，銅鏡映出背上完整的八駿圖刺青，當骨鑰貼上尾椎穴位時，刺青竟如活物般流動，馬首仰天長嘶的瞬間，鏡麵"哢"地裂開蛛網紋。
    "姑娘的魚腸劍，"蒙恬的聲音穿透牛皮帳簾，"與楚墓出土的似乎是一對？"烏蘇娜輕笑，指尖撫過鎖骨玉玨："蒙將軍不妨猜猜，另半截在誰手裏？"她故意讓衣帶滑落半寸，水珠滾過燕宮刺青——正是平原君門客供認的燕丹私印紋樣。帳外狂風驟起，吹得篝火明滅不定，在她瞳孔中投下跳動的陰影。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蒙恬將血書塞進銅管。指尖觸到羊皮夾層凸起，挑開竟是半幅帛畫——昆侖祭壇上，九尊巨鼎環繞玉棺，棺中人身著周天子冕服，麵容與烏蘇娜鎖骨玉玨上的微雕肖像別無二致。他猛然抬頭，見烏蘇娜正在崖邊起舞，緋色披風卷著沙粒，九枚骨鑰隨動作拚出不同星象。當北鬥第七星劃過天樞位時，她突然轉頭望來，眼中青光與頭狼如出一轍。
    二十裏外，巫師蘸血完成最後一筆。沙地星圖驟然升起藍焰，燒焦的沙粒凝成"昆侖"二字。他癲狂大笑，頭骨碗中血水映出阿房在鹹陽宮仰望星空的側臉，而她手中羅盤指針正指向漠北。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蒙恬發現戰甲縫隙卡著半片骨鑰。對著朝陽細看，內側陰刻的燕國文字，正是那夜雪姬拚死傳遞的密語開頭："周室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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