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著砂礫抽打在殘破的狼旗上，蒙恬按住被沙粒灌滿的甲胄領口，望著遠處地平線翻湧的昏黃。三日前那場突襲焚毀了匈奴王庭最後的帳篷，此刻廢墟間散落著焦黑的獸骨，幾具掛著碎布的屍體半掩在沙丘下——正是用楚地硫磺火藥炸出的焦坑，讓他想起琅琊焚帆墨家機關師噴醋霧救戰船的情形。
    "將軍！西北方！"了望塔上的斥候突然嘶吼。
    蒙恬眯起眼，看見沙暴中浮起無數幽綠光點。那不是沙塵——是狼群饑餓的眼睛，密密麻麻如同鬼火鋪滿整片戈壁。頭狼的嚎叫刺破風聲，蒙恬的掌心按在連弩扳機上，青銅箭匣在沙粒摩擦中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這聲響與當年在即墨城頭射破九宮迷陣的弩機嗡鳴如出一轍。
    "五百步！四百步！"了望兵的聲音在發抖。
    蒙恬正要揮手下令，忽然瞥見一抹緋紅掠過陣前。烏蘇娜赤足踏過滾燙的砂石，火紅狐裘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腰間九色石串撞出清越鳴響——那石串的排列方式，竟與泰山熔鑒時顯現的九鼎星圖暗合。她竟迎著狼群走去，雪白腳踝上金鈴隨著步伐晃動，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跡，像極了臨淄烹簡墨家匠人用蜂蠟銅盆接灰燼時劃出的弧線。
    "瘋女人！"蒙恬的副將要去拽她，被蒙恬橫臂攔住。他記得半月前鹽車遇襲時，這胡女也是這樣走向發狂的野馬群，而所有烈馬都在她指尖觸到鬃毛的瞬間溫順跪地——就像泗水釣鼎時墨家水工拆解偽裝的蛟龍骨那般利落。
    狼群在三百步外驟然加速，烏蘇娜突然扯開狐裘係帶。狂風卷著猩紅布料衝天而起，她貼身穿著西域舞姬的紗衣，金線刺繡的腰鏈襯得腰肢不盈一握。蒙恬聽見身後傳來士兵吞咽口水的聲音，那具在薄紗下若隱若現的胴體仿佛沙漠裏最誘人的海市蜃樓，卻又帶著芝罘島濃霧中楚國礦洞圖般的危險氣息。
    "嗷——"頭狼的利齒已逼近她咽喉。
    烏蘇娜突然旋身起舞，九色石串在空中劃出流光。她的足尖點過狼首，金鈴脆響竟壓過了風聲。蒙恬看見頭狼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前爪在沙地上刨出深坑，卻硬生生停在她裙裾前三寸——這馴獸手法，與九嶷山舜廟裏農家弟子用醋液蝕鏽破局的精準如出一轍。
    "好孩子。"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輕輕撓過狼耳，狼群此起彼伏的嗚咽聲裏，頭狼竟像家犬般翻身露出肚皮。沙暴在此刻詭異地靜止了一瞬，蒙恬看見她雪白大腿內側的狼頭刺青——與當年在膠東鹽場發現的燕國青銅板上昆侖玉礦圖騰分毫不差。
    "放箭！"蒙恬的暴喝撕破寂靜。
    連弩齊發的嗡鳴聲中，烏蘇娜突然扯住頭狼頸毛翻身騎上狼背。箭雨擦著她飛揚的發梢掠過，狼群在九色石的光暈裏調轉方向，撲向沙丘後猝不及防的匈奴殘兵。蒙恬看見有個戴金冠的身影在潰退，立刻策馬衝入混戰，馬蹄踏過沙地時帶起的碎骨，與臨淄裂鼎周鼎殘片迸濺的碎屑同樣刺眼。
    單於的戰車在沙地上犁出深溝，蒙恬的箭矢穿透駕車武士的咽喉時，聞到了熟悉的檀腥味——車轅上綁著的正是用雲夢澤樹脂粘合的楚地火藥，與芝罘釣讖時徐福偽造的龜甲夾層玉圭同源。烏蘇娜的嬌笑聲從頭頂傳來，她騎著巨狼躍過車頂，九色石串不偏不倚砸在火藥引線上。
    "轟！"
    氣浪掀翻了三匹戰馬，蒙恬在沙地上滾出丈餘，抬頭正看見單於的金冠滾落腳邊。昆侖玉鑲嵌的冠冕裂開縫隙，內壁銘文在火光中清晰可辨："周墓啟，天下亂"。他剛要伸手，卻被染著蔻丹的纖指搶先拾起，那指尖的鳳仙花汁顏色，與鹹陽宮階前阿房背誦燕宮祭文時染的蔻丹一模一樣。
    "亂的是人心，非天命。"烏蘇娜把金冠當成鏡子，對著火光整理淩亂的鬢發。她的紗衣被狼爪撕開一道裂口，渾圓肩頭在沙塵中泛著蜜色光澤，蒙恬別開臉時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這讓他想起在泗水官船拆解毒針琴腹時，黑冰台密探同樣急促的呼吸。
    單於的屍首掛在焦黑的胡楊樹上，蒙恬用劍尖挑開他浸血的胸甲。羊皮血書滑落的瞬間，烏蘇娜的九色石串突然發出蜂鳴，蒙恬下意識握緊劍柄——泛黃的皮子上赫然是燕丹筆跡："烏蘇娜乃吾與雪姬之女，身負九鼎..." 殘缺的字跡處，墨漬暈染的形狀竟與趙清漪墜城時血色嫁衣的褶皺完全吻合。
    疾風突然卷著沙粒撲進眼眶，等蒙恬再睜眼時，烏蘇娜的彎刀已抵住他咽喉。她眼中第一次沒了媚意，刀鋒順著他的喉結滑到心口："蒙將軍，有些秘密..."染著花汁的唇貼近他耳畔，"會要人命呢。" 溫熱的氣息裏帶著昆侖玉礦特有的冷香，與泰山熔星時顯現的楚國戍堡分布圖邊緣標注的香料成分一致。
    蒙恬的指尖按在腰間機括上，忽然瞥見她頸間掛著的骨鑰——那鑰匙的齒紋與墨守成規事件中巨子袖中滑落的玉環缺口嚴絲合縫。沙丘後方傳來士卒的呼喊，烏蘇娜收刀嬌笑，紗衣拂過他鎧甲時留下一縷異香。等親衛舉著火把趕來，她早已消失在沙暴深處，隻有那頂金冠端端正正擺在血書之上，昆侖玉映出的星圖倒影裏，某個缺角正與鹹陽宮階前九鼎投射的西域留白完美互補。
    "將軍！西南三十裏發現項籍殘部！"
    蒙恬將血書塞進貼身暗袋，金冠的螢石粉末在火光中微微發亮。他想起烏蘇娜馴狼時大腿內側的刺青，終於明白為何那狼頭圖騰與驪山九鼎上的紋路完全契合——所有線索正在沙暴中匯聚成新的風暴。夜風卷著血腥味掠過戈壁，他握劍的手第一次微微發抖，劍柄上纏繞的絲帛，隱約露出半片桃木劍穗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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