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梨香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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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明汐猛地站起身,綢緞從膝頭滑落。她衝進裏屋,翻箱倒櫃地找那個積滿灰塵的木箱,陸錦棠進來時,她正抖著一件舊棉襖,從夾層裏掉出個油布包。
    銅虎符躺在油布裏,一半刻著“兵”,一半刻著“令”,邊緣的花紋被摩挲得發亮。
    “原來……我一直帶著它。”楊明汐的指尖撫過虎符,那些被遺忘的使命像潮水般漫上來。陸氏一族世代鎮守邊關,當年遭人構陷通敵,滿門流放的聖旨送達時,陸父和陸家兄長們的親兵放棄抵抗,帶著虎符出逃。
    後來陸錦棠去了千荒山,認識了剛剛穿越而來的自己,後來相愛成了親。她懷著清遠的時候,陸錦堂上了戰場,她挺著孕肚前去相助,陸錦堂重傷之時把這枚虎符給了她,讓她不要放棄保護老百姓。
    後來這枚虎符就一直在楊明汐收著,皇陵事件裏她為了引出全部敵黨,以身作餌,受傷後忘了前塵,後來跟著她“媽媽”回家,也沒有忘記帶上這枚虎符,還下意識把虎符藏得這樣好。
    “老宅那邊……”陸錦棠的聲音有些艱澀,“陸大傳回信說,當年構陷我們陸家的是戶部右侍郎李嵩,他一直想奪走陸家兵權,打壓左侍郎三姐夫。”
    楊明汐把虎符緊緊攥在手心,銅器的冰涼透過皮肉滲進骨血。
    她想起在邊境時,他們被自己人陷害,他帶著清遠和剛滿月的清泉躲在地窖裏,清泉凍得發紫的嘴唇,想起清遠哭著要爹的模樣,想起陸錦棠鐵甲上的血跡——那些不是幻覺,是她必須償還的債,是她不能再逃避的責任。
    “我們得回去。”楊明汐抬頭看向陸錦棠,眼裏的淚已經幹了,隻剩下清明的堅定,“回陸府,還陸家一個清白,還我們一個公道。”
    陸錦棠沉默著點頭,他早該知道,梨香居的安穩不過是暫歇,他們終究要回到那片染血的土地。
    清泉抱著新做的布老虎跑進來,看見虎符時眼睛一亮:“娘,這個跟爺爺書房裏的一樣!”
    清遠也跟了進來,他比弟弟敏感,看爹娘的神色便知有事:“要走了嗎?”
    “是回家。”楊明汐把虎符重新包好,塞進清遠懷裏,“這個,該由你拿著。”
    清遠捧著油布包,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像極了當年的陸錦棠。
    離開梨香居的那天,楊明汐往每個孩子的行囊裏塞了罐梨膏。
    “路上渴了就兌水喝。”她幫清泉係緊背帶,指尖觸到孩子後頸的薄汗,“到了京城,娘帶你去吃冰糖葫蘆。”
    清泉似懂非懂地點頭,清遠卻望著那棵老梨樹發呆,樹底下還埋著他們的木牌和鐲子。
    “挖出來帶上吧。”楊明汐輕聲說,“那是我們的念想。”
    陸錦棠已經雇好了馬車,車軸上纏著紅綢,像是要去赴一場遲來的喜宴。
    楊明汐最後看了眼梨香居的炊煙,青灰色的煙縷在風裏散得很慢,像她這幾年被偷走的時光。
    “曉曉,你的真名叫陸清瑤,小名叫曉曉,過去和你姨母打個招呼,我們要回家了,歡迎他們來京城做客。”楊明汐看著跟在自己身旁的女兒,笑著道。
    隔壁院子裏,早已人去樓空,感覺好像從來就沒有人住過似的。
    陸錦堂明了,這一段時光,包括隔壁阿慧一家,都是老天對楊明汐的補償,現在她清醒了,那些東西自然而然就不在了。
    “走吧。”陸錦棠扶她上馬車,“去晚了,城門關閉,怕趕不上進城。”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很悶,像敲在心上。
    楊明汐掀開窗簾,看見巷口賣梨花糖的阿婆在揮手,河邊捶衣裳的婦人也停下了木槌,那些平淡日子裏的熟麵孔,此刻都成了牽掛。
    “娘,你看!”清泉指著窗外掠過的梨樹,“好多梨子!”
    楊明汐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路邊的野梨樹掛滿青黃的果子,風吹過時,果子碰撞著發出“咚咚”的響。她忽然想起清遠小時候,總愛爬到樹頂摘最大的梨,摔下來也不哭,隻舉著梨子傻笑。
    “清遠小時候比你皮。”她揉了揉清泉的頭發,清遠卻別過臉,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
    陸清瑤有些沉悶,可能是舍不得這裏,也可能是對未來的迷茫。
    這一路走得並不順。
    快到滄州時,他們在客棧歇腳,夜裏聽見隔壁有人低語,提到“攝政王餘孽”、“虎符”幾個字。
    陸錦棠當即決定連夜趕路,馬車在月光下疾馳,楊明汐抱著熟睡的清泉和清瑤,聽見陸錦棠對車夫說:“往官道走,李嵩的人不敢在那兒明目張膽動手。”
    她的心沉了沉。原來他們一直被盯著,梨香居的安穩,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清晨在破廟裏避雨時,楊明汐發現清遠的包袱濕了,趕緊拆開晾曬,卻看見裏麵除了那件新鞋,還有半塊幹硬的窩頭。
    “這是……”
    “從老宅帶的。”清遠把窩頭往懷裏塞,臉頰漲得通紅,“張嬸說路上可能吃不飽。”
    楊明汐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把自己的幹糧遞過去:“吃這個,娘這裏還有。”
    清遠沒接,隻低聲說:“娘,到了京城,我能去看看那個姥姥的牌位嗎?”
    “能……吧!到時候我們現做一個,送到寺廟裏麵供起來。”楊明汐握緊他的手,掌心的繭子硌得她生疼,“以後我們一起去看姥姥。”
    雨停後繼續趕路,官道上的車漸漸多起來。
    有天傍晚遇見支商隊,領頭的漢子看見陸錦棠腰間的玉佩,突然翻身下馬,對著他們深深一揖:“可是攝政王和王妃?”
    陸錦棠勒住韁繩:“閣下是?”
    “在下是當年受過將軍恩惠的老兵。”漢子眼圈發紅,“當年若不是將軍,我這隊兄弟早就死在沙漠裏了。聽說將軍蒙冤,我等一直想為陸家做點什麽,隻是……”
    “有心了。”陸錦棠從懷裏掏出封信,“煩請將這封信交給鎮北侯,就說攝政王有後,回來了。”
    漢子接過信,鄭重地揣進懷裏:“王爺王妃放心,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一定送到!”
    看著商隊遠去的背影,楊明汐忽然覺得心裏踏實了些。
    原來這麽多年,不是隻有他們在等,那些記得陸家恩情的人,也一直在等一個真相大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