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蛛絲馬跡,杏花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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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的燭火搖曳,將蕭承煦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指尖捏著一枚磨得光滑的鴛鴦鎖,鎖身上刻著的“寧”字已有些模糊——那是他當年親手為陸德寧打造的及笄禮,陸德寧帶著三胞胎離開時,唯獨留下了這枚鎖。
    “文燼,”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未散的沙啞,“算算日子,念安他們該會跑了吧?他們母子四人應該安全吧!阿寧那麽聰明,肯定會絕盡全力保護孩子的,她一定會受很多委屈的吧!一個人帶三個孩子,還要隱藏自己的蹤跡……”
    沈文燼正在研墨,聞言動作一頓。
    三胞胎的名字是蕭承煦在陸德寧剛生下三胞胎時,根據陸德寧的意願取的。長子念安,次子念辰,三子念昀,取的都是平安安寧的意思。
    他放下墨錠,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臣昨日畫了幅百子圖,陛下瞧瞧?”
    畫中是一群嬉戲的孩童,有爬樹掏鳥窩的,有蹲在地上玩泥巴的,眉眼間竟都有幾分三胞胎的影子。
    蕭承煦盯著畫中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那姑娘正舉著半塊桂花糕,往旁邊兩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嘴裏塞,眼眶忽然就熱了。
    “三年多了,”他低聲道,“派出去的人換了三撥,查到的線索不是斷了就是錯的。阿寧性子柔,可認準的事比誰都倔,她會不會……是不是還在怪朕?”
    沈文燼沉默片刻,提筆在畫角添了隻銜著信箋的鴿子:“陛下忘了?當年珩王製造皇陵事件,陸家受牽連最廣,攝政王妃還因此昏迷,您又下落不明,貴妃娘娘沒有母家依賴,她的出逃,是為了護著您才帶著孩子走的。
    她留下的那封血書裏說,‘待君掃清迷霧,妾自攜稚子歸’,她從不是會記恨的人,您忘記了她剛知道懷上三胞胎的時候,為了孩子的健康,不也是出走了嗎?”
    正說著,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暗衛統領單膝跪地,呈上一隻繡著海棠花的香囊:“陛下,江南傳來消息,在蘇州城外的杏花村,有人見過帶著三個三歲孩童的婦人,這香囊是從那戶人家窗台上撿到的。”
    蕭承煦猛地攥緊香囊,那針腳他認得,是陸德寧獨有的纏枝繡。
    三年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終於鬆動,他起身時帶倒了案邊的筆架,墨汁濺在龍袍上也渾然不覺:“備車,朕要親自去江南。”
    沈文燼看著他顫抖的背影,默默將那幅百子圖卷好——他知道,這次或許真的能找到了。
    蘇州城外的杏花正開得爛漫,白瓣沾著細雨,像一場永遠下不完的雪。
    蕭承煦換上便服,跟著向導走在青石板路上,鼻尖縈繞著泥土與花香,心跳卻比當年在沙場廝殺時還要烈。
    “就是前麵那戶帶籬笆院的人家,”向導指著不遠處,“那婦人姓陸,帶著幾個娃住了快兩年,平日裏靠繡活換些米糧,性子寡言,卻心善得很,村裏娃都愛往她家跑。”
    蕭承煦的腳步頓在籬笆外。
    院裏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夾雜著一個溫柔的女聲:“念安慢點跑,別撞著弟弟妹妹。”
    那聲音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他積壓三年的思念。他扶著籬笆的手微微發顫,木片上的毛刺紮進掌心,疼得他眼眶發酸。
    陸錦棠上前輕叩柴門,然後退到了一旁,一個穿著青布裙的婦人掀開竹簾走出,鬢邊別著朵新鮮的杏花。
    她抬頭時,蕭承煦忽然不敢呼吸——是陸德寧,隻是眼角多了些細紋,雙手布滿薄繭,再不是當年那個養在深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
    “請問……”陸德寧的話卡在喉嚨裏,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手裏的繡花繃子“啪”地掉在地上,絲線纏成一團。
    院裏的嬉鬧聲戛然而止。
    三個約莫四歲的孩子探出頭來,最大的男孩眉眼像極了蕭承煦,伸手拉住陸德寧的衣角:“娘,這人是誰呀?”
    “念安……”蕭承煦的聲音哽咽,他想上前,腳卻像灌了鉛。
    就在這時,屋裏又跌跌撞撞跑出來三個更小的孩子,約莫兩歲光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抱著個男娃的脖子,另一個男娃拽著前麵女孩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喊:“姐姐,要花花!”
    陸德寧慌忙將六個孩子護在身後,臉色發白:“陛下?……您怎麽來了?”
    蕭承煦的目光落在那三個更小的孩子身上。
    他們眉眼間既有陸德寧的溫婉,也有幾分他自己的輪廓。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酸澀與茫然交織——這三年裏,她到底經曆了什麽?
    屋內的八仙桌上擺著粗瓷碗,裏麵盛著剛蒸好的米糕,還冒著熱氣。六個孩子擠在長凳上,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蕭承煦,卻不敢說話。
    念安偷偷從碟子裏拿起塊米糕,塞給身後的念辰和念昀,又給妹妹念玥遞了一塊,小大人似的模樣讓蕭承煦鼻尖一酸。
    倒是最小的那兩個男娃,大概是不怕生,舉著手裏的布老虎晃了晃:“娘,這個叔叔是誰呀?他長得和哥哥好像。”
    陸德寧的手指絞著圍裙,低聲道:“那是……你們的爹爹。”
    孩子們都愣住了。念安皺起小眉頭:“爹爹?不是說爹爹去很遠的地方打仗了嗎?”
    蕭承煦握住陸德寧的手,她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抖。“阿寧,”他聲音發啞,“這三個孩子……”
    “是三胞胎,”陸德寧垂著眼,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水珠,“您被囚漠北的第八個月生的,大的叫念玥,是姑娘,中間的叫念寧,小的叫念君。”
    念玥、念寧、念君——每一個名字裏都藏著她的牽掛。
    蕭承煦忽然想起沈文燼畫的那幅大樹圖,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這棵被蛀蟲啃噬的樹,竟還在拚命紮根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