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京察風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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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紀捧著那本從黑沙洲漂來的賬冊,在督查院的燭火下枯坐了三夜。賬冊裏“兵部尚書”的名字與李嵩的私章交疊出現,而幾筆涉及甘北軍餉的記錄,旁注著一個模糊的名字——“馮家銀”。
“查馮家銀。”王紀將朱筆重重圈在那兩個字上,“此人必是連接兵部與李嵩的關鍵。”
緹騎們撒網三日,才在通州的一個酒肆裏抓到“年老體衰”自請辭官的馮修的愛徒馮家銀。這人原是兵部的糧料官,因“過失”被罷官,實則成了兵部尚書馮修的“影子賬房”。
他被押到督查院時,懷裏還揣著半張漕運提單,上麵蓋著的竟是兵部的官印。
“招還是不招?”王紀將賬冊拍在他麵前,燭火映著馮家銀煞白的臉。他起初還想狡辯,直到王紀讓人抬來一個木箱——裏麵是從他宅中搜出的金銀,每錠元寶的內側都刻著極小的“軍”字。
“是……是尚書大人讓我做的。”馮家銀的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每年從甘北軍餉裏截三成,換成漕糧運給李嵩,再由李嵩轉賣倭寇。那些銀子,尚書大人分六成,李嵩三成,剩下的……剩下的給我們這些跑腿的。”
他這一開口,便如決堤的洪水。從兵部侍郎克扣驛站經費,到工部尚書虛報河工款項,甚至連宮中掌印太監的名字都被牽扯出來——那太監借著采辦禦膳的名義,將江南貢米換成陳糧,差價盡數流入私囊。
“還有吏部文選司的張郎中,”馮家銀抹了把冷汗,“他賣官鬻爵,三年裏把三個知縣的位置賣給鹽商之子,光定金就收了二十萬兩。那些銀子都存在城外的一座破廟裏,用陶罐裝著,埋在佛像底下。”
王紀聽得心驚,提筆疾書,不多時便列了滿滿三張紙的名單。他讓人將供詞謄抄七份,一份呈給皇帝,其餘六份分送六部——這是要借京察之機,將這夥蛀蟲連根拔起。
建豐九年正月,京察的文書如雪片般飛入各府衙。錦衣衛與緹騎同時動手,兵部尚書府被圍的那日,整條街都能聽見金銀碰撞的脆響。
帶頭查抄的是周鑣,他踩著梯子爬上尚書府的閣樓,見房梁上竟吊著十幾個麻袋,解開一看,裏麵全是打成小塊的金箔,足有三百多斤。
而正房地下的密室裏,金磚碼得比人還高,牆角堆著的銀錠發著冷光,幾個校尉用扁擔挑了十趟,才將第一層搬空。
“大人,後院假山底下還有窖!”一個緹騎高喊著。
周鑣趕過去,見幾個錦衣衛正用撬棍撬開石板,下麵露出的木箱裏,除了金銀,還有整箱的珍珠瑪瑙,最底下壓著兩本賬冊,上麵記著“某年某月,送某王府赤金百兩”,“某公公收玉如意一對”。
這隻是開始。
查抄戶部侍郎府時,搜出的田契鋪滿了整個天井,從江南到江北,共計三千頃良田。
而那掌印太監的私宅裏,竟藏著二十七個銀窖,其中一個窖裏的銀元寶因堆放太久,邊緣都生了青鏽。
最驚人的是吏部張郎中的那座破廟。錦衣衛挖開佛像底座,露出的陶罐一個接一個,倒出的銀子堆成了小山。有個老校尉數到頭暈,幹脆用鬥來量,整整八十六鬥——折合白銀十二萬兩。
消息傳到民間,百姓們聚在街頭巷尾議論。
有個賣菜的老漢啐道:“怪不得去年冬天,我兒子在甘北當兵,三個月沒領到糧餉,原來都進了這些官兒的腰包!”
皇帝看著王紀每日呈上的查抄清單,龍案上的朱筆斷了三支。
當看到“累計查抄黃金七萬兩,白銀一百八十萬兩,田地五千頃”的總數時,他猛地將清單掃落在地:“這群碩鼠!朕的江山都要被他們啃空了!”
雷霆之怒下,旨意一道接一道:兵部尚書淩遲處死,家產抄沒;馮家銀斬首示眾,曝屍三日;涉及的二十三名京官、十七名地方官,盡數打入天牢,秋後問斬;就連那掌印太監,也被賜了白綾,在冷宮自盡。
行刑那日,京城萬人空巷。
百姓們提著菜籃子、扛著鋤頭,擠到刑場外圍,看著那些往日裏作威作福的官員一個個伏法。
有個瞎眼的老婦人,讓孫子牽著她,在刑場前燒了一疊紙錢:“兒啊,你在甘北凍死時,娘就知道是這些官兒害的,如今總算給你報仇了!”
周鑣站在督查院的高台上,望著刑場方向揚起的塵土,忽然想起沈棨。那個總愛用狼牙箭剔指甲的漢子,若能看到這一日,定會笑著灌下一壇烈酒。
吳弘業此時已升任應天府尹,他在忠魂祠前立了塊石碑,將沈棨、老教諭、還有那些死去的緹騎的名字一一刻上。碑的背麵,刻著一行字:“剝繭見絲,終得清明。”
暮春時節,王紀奉旨巡查兵部。
庫房裏新鑄的軍餉銀錠碼得整整齊齊,每個元寶上都刻著新的印記——“建豐年,軍餉”。他伸手摸了摸,銀錠帶著微涼的溫度,映著窗外的陽光,亮得晃眼。
簷角的銅鈴被風一吹,發出清越的聲響。王紀抬頭望去,隻見藍天如洗,鴿群正從紫禁城的角樓飛過,翅尖劃破流雲,像極了新生的模樣。
……
暮春的禦花園裏,新抽的柳條垂在澄瑞亭邊,沾著細碎的金粉似的陽光。
陸錦棠捧著盞微涼的雨前龍井,目送最後一片落英飄進太液池,漣漪裏還浮著幾尾紅鯉,是去年冬天從江南漕運送來的品種,如今已養得肥碩。
“案子結了這三個月,朝堂上倒真清靜了些。”皇上撚著棋盤上的白玉棋子,指尖在“將”位上頓了頓,“但你瞧這禦花園,去年被貪墨案牽連的花匠,家裏的孤兒如今還在普惠園住著——這天下的窟窿,不是斬幾個貪官就能補全的。”
陸錦棠放下茶盞,袖口繡的纏枝蓮在石桌上投下淺淡的影子。
他剛從順天府查核賬冊回來,靴底還沾著些城外的黃土:“陛下說得是。前些日子去看普惠園,阿汐正帶著醫女給孩子們種痘。那些孩子裏,有三成是貪腐案裏官員的家眷,還有七成是流民孤兒。園裏新蓋了十二間瓦房,能住下百十來個,隻是過冬的棉衣和藥材還得再備些。”
皇上抬眼時,目光掠過他鬢邊的白發,還有頭頂的玉簪——那是去年破獲織造局貪案時,他賞的內造之物,簪頭鏨的“廉”字已被摩挲得發亮。
“楊明汐的醫療坊,如今開到多少州府了?”
“回陛下,京畿之地已設了七處‘惠民藥局’,江南的蘇州、杭州也立了分坊。”陸錦棠屈指算著,“她上月遞了折子,說要在西北軍鎮設醫館,教戍卒的家眷識藥、包紮,還說要編一本《簡易醫方》,用白話寫,讓目不識丁的婦人也能看懂。隻是……”
他頓了頓,“藥材采買的銀子,還有教諭的俸祿,都得從新核減的內務府用度裏出,進度稍慢了些。”
皇上忽然笑了,將棋盤上的棋子攏進木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慢些無妨,總要走得穩。你可知,前幾日鬆江府的奏報裏說,當地鄉紳自發捐了三百兩,要跟著楊明汐學種藥苗?百姓心裏亮堂,知道什麽是真能幫到他們的。”
他站起身,望著亭外新開的芍藥,“下一步,朕打算讓都察院牽頭,把貪腐案裏查抄的部分田地,劃給普惠園做學田。產出的糧食除了供孩子們食用,剩下的就折算成藥材錢,給楊明汐的藥局添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