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秋闈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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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九,秋高氣爽。
    南北兩京十三省的貢院同時開考,鼓聲在清晨的薄霧裏傳得很遠。
    順天府貢院外,周延儒穿著便服,看著考生們依次入場。
    每個人都要經過兩次搜身:先解衣脫帽,由兵丁檢查是否藏有夾帶;再用細竹條輕掃發髻、靴底,連筆墨紙硯都要拆開驗看。
    有個考生懷裏藏著用油紙包的小抄,剛摸到門簾就被搜出,立刻被枷在貢院門口示眾,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大人,這樣會不會太嚴了?”禮部侍郎有些不安,“往屆雖也搜身,卻沒這般……”
    “不嚴,如何對得起那些因貪腐喪命的百姓?”周延儒望著貢院裏升起的炊煙,“前吏部用科舉作交易,咱們就得讓科舉變回篩金子的篩子,哪怕細如發絲的沙子,也不能漏進去。”
    考場內,陳子龍坐在狹小的號舍裏,鼻尖縈繞著油墨和鬆煙的氣味。
    拿到試卷時,他發現首頁印著一行小字:“本場試卷共七頁,缺頁、塗改過甚者以舞弊論。”
    策論的題目果然如傳聞那般,赫然是“論官吏貪腐之由與禁絕之法”。
    他握著筆,忽然想起去年在鄉親眼見的事:漕運官克扣賑災糧,災民們跪在縣衙前哭,而縣官卻在府衙裏摟著戲子喝酒。
    筆尖在紙上頓了頓,落下的第一句話便是:“貪腐之根,在人心之欲,更在製度之疏。”
    二十天後,鄉試放榜。
    順天府的紅榜剛貼出,就有錦衣衛帶著賬簿來核對——每個中舉人的籍貫、功名、師承,都要與各地學官報來的名冊比對,稍有不符便立刻傳訊。
    陳子龍的名字在榜尾,他擠在人群裏,聽見旁邊兩個舉子議論:“聽說這次放榜前,周尚書讓人把所有試卷又重審了三遍,連錯別字都挑出來了。”
    十一月初一,會試如期舉行。
    與鄉試不同的是,會試考官全是臨時從翰林院、詹事府抽調的,且入闈前要簽下“身家清白狀”,若有親屬應試,必須主動回避。
    閱卷時,實行“分房閱卷,交叉複核”製:同一份卷子由三位考官分別打分,若分數相差懸殊,便提交主考官重審。
    周延儒作為監考官,每日隻睡兩個時辰。
    他戴著老花鏡,逐份翻看複核的試卷,看到陳子龍的策論時,忽然停住了筆。
    那卷子上寫道:“防貪不在懲,而在察;察不在密,而在公。使百姓能言、言能達、達則必查,則貪腐自消。”
    “這個陳子龍,有點意思。”他在卷首畫了個圈,“讓謄錄官把這份卷子抄錄三份,分送王都禦史、周鑣大人看看。”
    建豐十年正月十五,殿試在太和殿舉行。二百四十五名通過會試的貢士穿著嶄新的朝服,按名次排列,鴉雀無聲地跪在丹墀下。
    皇帝坐在禦座上,目光掃過這些年輕的麵孔。
    他手裏的試卷已由內閣預擬了名次,但他還是親自挑出幾份細看。
    當看到陳子龍的“吏治策”時,他忽然開口:“陳子龍,你說‘百姓能言則貪腐自消’,可知這話的分量?”
    陳子龍叩首時,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臣以為,百姓是水,官吏是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若百姓有冤能上達天庭,貪官便不敢肆意妄為。”
    “說得好。”皇帝將朱筆點在他的名字上,“朕就點你為探花。”
    傳臚那日,新科進士們騎著高頭大馬遊街,百姓們夾道歡呼。
    與往屆不同的是,他們的籍貫、師承、試卷節選都被抄寫成榜,貼在街頭巷尾。
    有個賣糖葫蘆的老漢看著榜文,對孫子笑道:“你看這上麵寫的,陳子龍是鬆江府的秀才,家裏三代都是種田的,沒沾過半點官場的光。”
    而在吏部,周延儒正對著新科進士的分配名冊發呆。
    王紀走進來,見他在每個名字旁都注著“外放”“留京”“試職三月”,忍不住笑道:“周大人這是把軍令狀刻在骨子裏了?”
    “王大人有所不知。”周延儒指著名冊,“這些人裏,一半要先去地方擔任縣丞、主簿,跟著老官曆練;另一半留京的,先在六部觀政,由各部首長每日記錄功過,三個月後再定實職。”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冊,“這是《考成簿》,凡新科進士,三年內每月考評一次,若有貪墨、懈怠,不僅革職,還要追究舉薦官的責任。”
    王紀翻開簿冊,首頁蓋著吏部的朱印,下麵是周延儒的親筆簽名,筆跡力透紙背。
    暮春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吏部的公案上。
    陳子龍捧著任命狀,站在衙門外,他被分到了督察院,協助整理貪腐案的卷宗。
    路過通政司時,見門前新立了一塊石碑,上麵刻著“擊鼓鳴冤,不論貴賤”,幾個百姓正排隊遞交訴狀,有小吏在一旁認真記錄。
    遠處的國子監裏,傳來新生誦讀的聲音,朗朗書聲穿過柳梢,與紫禁城的鍾聲交織在一起。周延儒站在吏部的高台上,望著那些年輕的身影走進各衙署,忽然覺得,那道立在金鑾殿上的軍令狀,不再是沉重的枷鎖,倒像是一粒種子,在經曆了寒冬之後,終於要發出新芽了。
    簷下的風鈴又響了,清越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篤定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