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朝堂上的藥香
字數:3719 加入書籤
正說著,大太監匆匆進來,手裏捧著個小盒子:“陛下,楊姑娘從普惠園派人送來的,說是孩子們種的第一茬薄荷,晾幹了泡茶。”
皇上打開盒子,清苦的藥香混著龍井香飄出來。他捏起一片幹薄荷葉,放在鼻尖聞了聞:“去年這個時候,甘州府的藥局還被貪官占著,普惠園的孩子連飽飯都吃不上。如今呢?薄荷能泡茶,賬本能結餘,這就是實打實的好處。”
他把薄荷盒子推給陸錦棠:“明日早朝,你把這薄荷分下去,讓那些說風涼話的大人也嚐嚐。告訴他們,這是普惠園的孩子種的,一分地收了十二斤,賣了三十六文錢,都記在小石頭的賬上——讓他們說說,這錢來得該不該,這賬算得該不該。”
陸錦棠捧著薄荷盒子,隻覺得那清苦的香氣裏,藏著比金粉更亮的光。
她忽然明白,皇上要的不是斬盡殺絕的反腐,而是讓這藥香、這賬本、這孩子們的笑聲,一點點蓋過貪腐的腥氣。
早朝時,當陸錦棠把帶著藥香的薄荷葉分到官員手裏,有人皺眉,有人不屑,卻沒人敢再說“學算賬是貪利”。
因為誰都知道,那三十六文錢裏,藏著比任何大道理都有力的東西——那是普通人對“清清楚楚過日子”的念想,是紮在泥土裏,誰也拔不掉的根。
……
入秋的西北開始落雪,蘇晚裹著軍眷送的棉襖,站在涼州藥局的院子裏,看著被砸爛的藥櫃。木板上的“當歸”二字被劈得粉碎,地上散落著被踩爛的藥包,空氣中彌漫著苦澀的藥味和酒氣。
“是李鄉紳的侄子幹的。”張嫂子紅著眼圈,手裏攥著被撕爛的賬冊,“他說我們查賬查到他頭上,是"鄉野婦人多管閑事",帶著幾個地痞砸了藥局,還......還搶走了這個月的藥錢。”
蘇晚撿起一片被踩扁的甘草,指尖被凍得發僵。
李鄉紳是最早支持藥局的人,如今他侄子鬧事,明擺著是有人在背後挑唆——那些被斷了財路的舊勢力,總在找機會反撲。
“賬冊還能補嗎?”她問。
“普慧園的小梅子幫著抄過一份備份,在......在我炕洞裏藏著。”張嫂子抹了把淚,“隻是李鄉紳被他侄子氣得吐血,如今躺在家中,那些原本觀望的鄉紳,怕是更不敢出頭了。”
蘇晚望著牆外的風雪,忽然想起陸錦棠說的“風雨”。
她原以為甘州府的事了結,就能安穩走下去,卻忘了根須在土裏生長,總會碰到石頭。
“備馬。”她轉身往屋裏走,“我去李鄉紳家。”
李鄉紳的土炕上,老頭咳得直不起腰,看見蘇晚進來,渾濁的眼睛亮了亮:“蘇姑娘,是我對不住你......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敗類......”
“李伯,您還記得當初為何要幫藥局嗎?”蘇晚坐在炕邊,給老人掖了掖被角,“您說您兒子十年前戍邊,得了風寒,就是因為沒藥治才沒的。您說不想再讓別的軍眷嚐這滋味。”
老頭的眼淚淌在皺紋裏:“可如今......”
“如今更要撐下去。”蘇晚從懷裏掏出小梅子抄的備份賬冊,“您看,這賬上記著,您捐的那兩畝藥田,收了八十斤柴胡,救了二十三個戍卒的命。這不是閑事,是積德的事。”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蹄聲,是陸錦棠派來的人——那位曾在甘州府立功的醫科進士,帶著兩個禦史,頂著風雪趕來了。
“蘇姑娘,陸大人說,涼州的事,不是藥局的事,是天下的事。”進士捧著公文,雪花落在他的官帽上,“督察院查得清楚,李鄉紳的侄子背後,有前甘州知府的舊部撐腰,他們就是想攪黃軍民共督,好再伸手撈銀子。”
蘇晚接過公文,指尖觸到陸錦棠的批注:“凡阻撓藥局者,無論官民,一查到底。”墨跡透過紙背,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風雪裏,張嫂子領著軍眷們重新收拾藥局,李鄉紳的兒子——那個在邊關當小兵的青年,聽說家裏的事後趕回來,跪在藥局門口:“蘇姑娘,我爹教過我,做人得有良心。往後藥局的事,我替我爹盯著,誰也別想再搗亂!”
蘇晚看著他凍紅的臉,忽然覺得,這西北的風雪再大,也擋不住那些想把日子過明白的人。就像藥圃裏的苗,被踩了,被凍了,開春還是會冒新芽。
……
開春時,普惠園的蒙學添了新桌椅,是用查抄貪官的舊木料改的。
小石頭趴在新桌上,用陸錦棠送的狼毫筆,一筆一劃抄著《簡易醫方》。他的字不再歪歪扭扭,隻是手腕還有些抖,抄到“甘草性平,能解百毒”,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楊姐姐用甘草水給他治咳嗽。
“石頭哥,先生讓你去前院,說有大官來。”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跑進來,辮子上還沾著藥圃的泥土。
小石頭攥著筆跑到前院,看見陸錦棠正陪著位穿龍袍的人說話——是皇上。他慌忙想躲,卻被皇上叫住:“你就是那個會算賬的小石頭?”
小石頭的臉一下子紅了,手裏的毛筆在袖口上蹭出個墨點。
皇上拿起他抄的醫方,指著“二十五文買五斤艾葉”的批注笑了:“算得倒清楚。這艾葉能做什麽?”
“能......能熏蚊子,還能止血。”小石頭的聲音發顫,“楊姐姐說,一文錢的藥材用對了地方,比十兩銀子的人參還管用。”
皇上把醫方還給他,目光落在普惠園新蓋的瓦房上。那些房子的梁木,是從貪腐案查抄的違建裏拆來的;房上的瓦片,是鄉紳們捐的;連砌牆的泥,都是孩子們跟著工匠一起和的。
“陸愛卿,你看,”皇上指著藥圃裏忙碌的孩子,“去年他們還在學寫"人"字,今年就能算清藥材賬了。這天下的賬,原就該讓這樣的人來算——心裏亮堂,手裏幹淨。”
陸錦棠望著太液池的紅鯉,想起暮春時皇上折的那枝芍藥。如今普惠園的藥圃裏,也種滿了芍藥,是孩子們從禦花園分來的花苗移栽的,開得正盛。
“陛下,”陸錦棠道,“鬆江府的藥苗收成了,要給普惠園送一批新種子;西北軍鎮的藥局,已經有七個州府效仿甘州的法子,軍眷和鄉紳合管的賬冊,比官府的還清楚。”
皇上彎腰摘了朵芍藥,遞給小石頭:“拿著。這花好看,卻也得有人天天澆水、捉蟲。這天下的好景致,從來不是自己長出來的。”
小石頭捧著花,看著皇上和陸大人走遠,他們的影子落在藥圃的泥土裏,和孩子們的腳印疊在一起。
他忽然想起楊姐姐教的:“花要根養,國要民撐。”他不懂什麽是國,隻知道把手裏的芍藥種在藥圃邊上,每天澆水時,順便數一遍剛發芽的藥苗——一株,兩株,三株......數到一百株時,他要把數字記在新賬本上,像記著一筆永遠算不清的希望。
暮春的風又吹進普惠園,帶著藥香和花香。
小石頭在賬本上寫下“第一百株藥苗”,筆尖劃過紙麵,像根須破土的聲音,輕輕的,卻帶著能頂開頑石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