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童醫的藥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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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戶部的衙役們看見個半大孩子,抱著本粗紙賬冊,站在倉庫前一筆筆核對著糧食數目。那孩子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這裏寫著"糙米一百石",可麻袋上的封印是去年的,裏麵的米都生蟲了,最多值八十石。”
胥吏們氣得吹胡子瞪眼,卻被隨後趕來的陸錦棠堵了回去:“連個孩子都不如,還好意思說"慣例"?”
夕陽西下時,小石頭把核錯的數目記在紙上,整整十七處。
陸錦棠看著那串數字,忽然覺得,這孩子手裏的算盤,比都察院的奏章還有力量。
普惠園的藥圃旁,新搭了個小棚子,裏麵擺著十幾個巴掌大的木箱。
楊明汐正教幾個大孩子辨認箱裏的藥材:“這是艾葉,治肚子疼;這是薄荷,頭疼時揉碎了聞聞就好......”
小石頭蹲在最邊上,手裏拿著支炭筆,在木箱上寫字。他給每個箱子都編了號,一號箱放外用的金瘡藥,二號箱放內服的甘草片,箱子底下還貼著張紙條,記著“每月初三換藥,不可用黴變的藥材”。
“楊姐姐,真要讓我們去鄉下送藥嗎?”紮羊角辮的小花捧著藥箱,眼睛亮晶晶的,“我娘說,以前村裏的人得了病,就隻能等死。”
楊明汐摸了摸她的頭。
這兩年,普惠園的孩子們跟著她認藥、製藥,連最調皮的孩子都知道“細辛不過錢,過錢命相連”。
她心裏早有個念頭:這些孩子土生土長,最懂鄉鄰的難處,若能教他們些粗淺的醫術,不就是最好的“童子醫”?
“下月就去。”楊明汐指著遠處的農田,“先從近郊的村子開始,帶著你們的小藥箱,給鄉親們看看小病,教他們種些易活的草藥。”
她轉身從屋裏抱出一摞書稿,封麵上寫著《普惠簡易方》,字是小石頭抄的,一筆一劃很認真。裏麵的方子都用白話寫著,比如“治拉肚子:生薑三片,紅糖一勺,煮水喝”,旁邊還畫著生薑的樣子。
“這是咱們自己編的醫書。”楊明汐把書稿分給孩子們,“裏麵的方子,都是你們跟著我在藥圃裏試過的,管用得很。”
小石頭翻開自己抄的那本,裏麵夾著片幹枯的甘草葉。那是他剛進普惠園時,楊明汐給他治咳嗽用的。
那時他以為,藥隻是藥,如今才懂,藥裏還藏著日子——是張嫂子捐的甘草,是李鄉紳種的柴胡,是孩子們曬的艾葉,一點一滴,都連著人心。
“楊姐姐,“他忽然說,“我想跟陸大人學完賬,再回來學醫術。”
楊明汐愣了愣,隨即笑了:“好啊。你去學怎麽算清天下的賬,我們在這裏種好天下的藥,咱們各司其職。”
小石頭把那片甘草葉夾回書裏,像是藏了個秘密。
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既不是科舉的老路,也不是尋常的生路,是條沒人走過的路——用算珠算清是非,用藥草療愈傷痛,就像陸大人和楊姐姐那樣。
又是一年暮春,普惠園的藥圃裏擠滿了人。孩子們穿著新做的青布衣裳,正把曬幹的甘草裝袋,袋口係著紅布條,上麵寫著“送往甘州藥局”。
小石頭站在最前麵,手裏拿著賬本,大聲報著數:“張三斤,李四斤......共計一百五十斤。”他的聲音比去年沉穩了許多,算賬時手指在算盤上翻飛,快得讓人看不清。
楊明汐站在他身邊,看著孩子們把藥袋搬上馬車。最前麵的那袋上,插著朵新開的芍藥,是小花從後院摘來的,說要讓西北的軍眷也看看春天的花。
“陸大人來了!”有人喊了一聲。
陸錦棠走過來時,身上還帶著朝服的皂角香。他剛從宮裏回來,手裏拿著份奏章,封皮上寫著“胥吏考核新法”,旁邊蓋著皇上的朱印。
“小石頭,”他把奏章遞給孩子,“你看,以後胥吏也要學算賬、學律法,不合格的就換人。這裏麵,有你上次在戶部核出來的十七處錯賬作例子呢。”
小石頭捧著奏章,指尖在“考核”二字上輕輕摩挲。
他忽然明白,陸大人讓他旁聽戶部的賬,不是為了讓他當官,是為了讓他知道,哪怕是最底層的孩子,也能為天下的規矩添一筆自己的筆畫。
“藥裝好了!”小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辮子上的芍藥晃了晃,“楊姐姐說,這藥能救好多人呢。”
陸錦棠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太液池的風順著禦河吹來,帶著新綠的氣息。
遠處,新的普惠園分院正在動工,工匠們的號子聲裏,混著孩子們的讀書聲,像首不成調的歌,卻比任何樂章都動聽。
“你看,”陸錦棠對楊明汐說,“去年這裏還隻是片空地,如今已經長滿了藥草。”
楊明汐望著藥圃裏忙碌的身影,小石頭在教更小的孩子認秤,小花在給藥袋係紅布條,老秀才坐在門檻上,眯著眼看孩子們寫的“藥”字。
她忽然覺得,所謂的希望,從來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是甘草斷麵的紋路,是賬本上的數字,是孩子手裏的藥箱,是一點點長起來的新綠,不知不覺就連成了片。
馬車軲轆軲轆地滾過石板路,載著滿車的甘草和芍藥,往西北去了。暮春的陽光落在車輪碾過的痕跡上,像撒了層金粉,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