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古道行醫,藥石難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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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
    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布,沉沉地壓在連綿的山坳上。
    嚴道之靠著破敗的山神廟門板坐下,累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油燈昏黃的光搖曳著,映得他蒼白的臉更沒了血色,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嘴唇幹裂起皮,嘴角還沾著一絲沒擦幹淨的血跡——那是剛才為了逼出病人體內的淤血,耗了太多內力,反噬所致。
    廟裏頭,草堆上躺著個八九歲的小夥子,胸口起伏微弱,臉色慘白如紙。他全身的經脈斷了七七八八,是被人打了狠手扔在山路上的,若不是嚴道之今天路過,怕是早就沒了氣。
    從午時發現他,到現在子時,整整一天一夜。
    嚴道之沒合過眼,沒喝過一口水,沒吃過一口飯。
    施針、喂藥、渡內力……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才勉強保住他一口氣,讓他斷了的經脈不至於徹底壞死。
    可也僅僅是保住了性命而已。經脈盡斷,就算活下來,往後也隻能是個動彈不得的廢人。
    嚴道之閉上眼,疲憊像潮水一樣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耳邊似乎還能聽見剛才施針時,那孩子在昏迷中發出的痛苦呻吟,還有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他真怕自己稍有不慎,這年輕的性命就沒了。
    他行醫快四十年了。從跟著師父管叔在戰火裏救死扶傷,到後來帶著那個癡傻的女娃四處漂泊,他見過太多生死,救過太多人。
    可從未像今天這樣無力過。
    那小夥子眉眼生得周正,昏迷中眉頭還皺著,像是藏著許多心事。
    嚴道之摸過他的手,指節有薄繭,掌心卻很軟,不像是常年幹粗活的人,倒像是……讀書人的手?為何會被人打成這樣,扔在這荒山野嶺?
    嚴道之沒力氣去想這些。
    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小夥子的傷。若是有“續筋散”就好了……不,就算有續筋散,也未必能讓斷得這麽徹底的經脈複原。
    除非……除非有他徒弟小汐配的那種“藥水”。
    小汐是他十幾年前帶在身邊的癡傻女孩楊明汐,那孩子比他當年還苦,生下來就癡傻,是他帶著她看遍人間疾苦,後來才好的。
    小汐心細,也懂藥,跟著他學了幾年,配藥的本事竟比他還好。尤其是她用幾種罕見的草藥熬製的“藥水”,對受損的經脈有奇效,當年他治一個被馬踏傷了腿的老農,就是靠那藥水,讓老農重新站了起來。
    隻是……小汐最近這幾年都在搞均田令,也不知道現在身在哪裏。
    嚴道之緩緩睜開眼,看向廟角。那裏鋪著些幹草,仿佛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蜷縮在草堆裏睡著,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洗得發白的布娃娃。
    那不就是當年師父讓他帶走的那個癡傻女娃嗎?自己天天盼著她趕緊好起來。
    嚴道之嗬嗬的笑著,才準備和她打個招呼,身子一動,那個人影消失了,原來是他癔症了!
    十幾年了。
    楊明汐從五歲長到十五歲,個子高了,模樣也長開了,隻是眼神依舊空洞,不會說話,隻會抱著那個布娃娃,安安靜靜地跟著他。餓了會拉他的衣角,冷了會往他身邊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反應。
    那十年,他帶著楊明汐,走過了南陵的每一寸土地。
    春天在江南水鄉采草藥,夏天在中原小鎮擺攤診病,秋天在塞北荒原救過商隊,冬天在西南山林裏避過風雪。
    他掙的錢,大多花在了給楊明汐買吃的穿的,還有尋醫問藥上。他總盼著有一天,能治好她的癡呆,讓她像個正常的姑娘一樣,笑一笑,說句話。
    可太難了。有名的大夫他找過,隱居的異人他求過,都束手無策。
    有人勸他,說這孩子是天生的癡傻,治不好的,讓他丟了算了。他每次都隻是沉默地把楊明汐往身後拉一拉,繼續帶著她往前走。
    師父當年把楊明汐托付給他時,沒說原因,可他懂。師父是心善,見不得無辜的孩子受苦。他不能辜負師父的囑咐。
    隻是……苦了楊明汐,也苦了自己。
    嚴道之撐著門板,慢慢站起身。腿麻得厲害,他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形。他走到草堆邊,給小夥子掖了掖身上的舊棉被——那是他前幾天在鎮上買的,花了他半個月的診金。
    小夥子在睡夢裏動了動,小手更緊地抱住了破棉被。
    嚴道之看著他,眼裏掠過一絲柔軟,隨即又被沉重的疲憊覆蓋。他得想辦法救這個小夥子。就算不能讓他痊愈,至少也要讓他能站起來,能自己活下去。
    “活脈膏……”他低聲念了一句,眉頭緊鎖。阿汐不在,他手裏沒有。要去哪裏找?
    京城。
    他猛地想起,阿汐的家還在京城。
    自己當年救過當今聖上,在京城裏應該有些門路。或許……或許能從太醫院弄到類似的藥材?就算弄不到藥材,自己見多識廣,說不定知道別的法子。
    而且……他也有十來年沒見過楊明汐了。不知道楊明汐身子還好不好?……自從前幾年出事昏迷了,後來醒了,她身體就不怎麽好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去京城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壓不住了。
    他轉身看向廟外。
    夜色正濃,山風呼嘯著穿過廟門,帶來刺骨的寒意。從這裏到京城,少說也有千裏路。他自己倒還好,可帶著這個孩子……
    嚴道之低頭看了看小夥子熟睡的臉,撿起他的衣物,準備去清洗一下,結果掉出了一個玉蝶:念安。
    罷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
    這輩子,似乎就沒輕鬆過。從跟著師父在戰火裏逃生,到帶著楊明汐漂泊行醫,再到如今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夥子,要千裏迢迢趕往京城。
    苦嗎?好像早就習慣了。
    他走到油燈邊,借著微弱的光,從行囊裏翻出最後一點幹糧和水。他得吃點東西,補充點力氣。
    明天一早,就得帶著那個小夥子,應該是叫念安吧,——得想辦法把他安置在附近的村鎮,托付給可靠的人照看,等他從京城回來再接著治。
    前路漫漫,不知何時是盡頭。
    嚴道之咬了一口幹硬的餅子,餅渣卡在喉嚨裏,刺得生疼。他喝了口水,才勉強咽下去。
    抬頭望向廟外漆黑的夜空,隻有幾顆星星在雲層裏若隱若現,像極了他這坎坷半生裏,偶爾閃過的一點微弱的光。
    師父,楊大哥,阿汐……還有念安。
    他活著,好像就是為了這些人。為了師父的囑咐,為了大家一起守護的這天下,為了楊明汐那句“師父等我回來”,為了念安懷裏那個從不離手的布娃娃。
    至於他自己……好像早就忘了,什麽是舒服的日子,什麽是為自己活一次。
    風從廟門灌進來,吹得油燈猛地晃了一下,差點滅了。
    嚴道之伸手護了護燈芯,指尖傳來一點微弱的暖意。
    就這樣吧。
    他低聲對自己說。
    能多救一個人,就多救一個。能多走一步路,就多走一步。
    總有一天,或許能等到雲開霧散的時候吧。
    哪怕,那一天來得再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