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軟性子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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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母聽見老太太那句“沒力氣說”,心尖像被針紮了下,忙不迭起身往跟前湊。
    她腳步放得極輕,青布鞋底蹭著青磚地,隻發出細碎的聲響——怕走快了帶起風,擾得老太太不舒服。
    到了近前,手伸出去又頓了頓,指尖剛碰到駝絨披風的袖口,就覺出那料子的軟和,暖得像曬過太陽的棉花。
    她不敢用力扶,隻虛虛搭著,指腹輕輕蹭了蹭披風上起的細球,眼眶早紅了圈,卻還努力把嘴角揚起來,聲音裏帶著點刻意的輕快“娘,您別這麽說。您要是有話,我們慢慢聽,您還得看著汐兒把南邊的綢緞莊再擴兩家,看著玄孫女阿硯明年開蒙呢,往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陸老太垂眼看見她手背上濺出的紅印——方才燙的,還沒消。
    她抬起自己的手,覆在陸母的手背上,那手背上爬著幾道淺褐色的老年斑,皮膚鬆鬆垮垮的,指甲剪得短而圓,觸到陸母手背時,帶著溫溫的暖意,像曬透了的舊棉絮。
    “我也想啊,”她輕輕拍了拍陸母的手,每一下都輕得怕碰碎了什麽,“想看著阿硯穿新的入學衣,想嚐汐丫頭說的南邊新出的桂花糕。可身子不饒人,有些事,等不得。”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陸母鬢邊——那幾縷白發比去年又多了些,用銀梅花簪別著,簪頭的梅花磨得發亮,是楊汐特意挑的實心銀,說戴著不壓頭。
    老太太的眼神軟下來,帶著幾分了然,也裹著幾分藏了幾十年的疼惜“外頭總有人嚼舌根,說我偏心,不把掌家的擔子交給你。
    你是陸家的兒媳,嫁進來五十年,生了七個孩子,管內院從沒出過錯,按規矩,這擔子早該落在你肩上。可我偏不,這些年,你心裏就真的沒半分委屈?”
    陸母聽這話,反而像卸下了塊壓在心裏的石頭,順著老太太的手往下滑,在旁邊的小凳上坐下。
    那凳子是她特意讓丫鬟搬來的,矮矮的,正好能湊在老太太膝邊。
    她聲音放得更柔,像浸了溫湯水的棉花,軟得能裹住人心“娘,我要是說沒委屈過,那是騙您的。
    前十幾年您讓明汐管南邊的綢緞莊,我夜裏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翻賬本,翻來翻去睡不著。那時候總琢磨,是不是我管內院時,把哪個婆子的月錢算錯了?還是上次宴客時,菜少上了一道,讓您落了麵子?可越想越明白,不是我做得不好,是我這性子,實在扛不起掌家的擔子。”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這雙手沒沾過多少苦,指腹是軟的,連個繭子都沒有。
    當年剛管內院時,婆子們說她“軟麵團”,她也隻笑笑。
    此刻指尖摩挲著袖口的暗紋,聲音低了些“您還記得前兒張嬤嬤采買的事嗎?賬房先生拿著賬本找到我,說她買的冬菜,比市價多報了兩成銀子。
    我把賬本抱回屋,就著一盞小燈坐了半個時辰,一頁頁翻采買的單子,手指都蹭得發疼。我怕去找她,她說起當年伺候您的情分,哭哭啼啼的,我心軟,說不出重話;可我又怕不說,下人們看著學樣,往後內院的賬就亂了。”
    她抬眼看向老太太,眼裏帶著點釋然的笑“最後還是阿汐過來了。她沒直接提銀子,先跟張嬤嬤聊當年您愛吃的杏仁糕,說‘嬤嬤您手巧,當年做的糕,老太太現在還念著’。
    等張嬤嬤臉色緩了,才拿出賬本,輕聲說‘嬤嬤您看,這冬菜的價,是不是跟鋪子裏的不一樣?您許是記混了,要是缺銀子,跟我說,別虧了家裏的賬’。
    您猜怎麽著?張嬤嬤當天就把多拿的銀子退了,還主動來跟我認錯。這事要是換了我,要麽僵住,要麽就讓她蒙混過去了。”
    陸老太聽著,輕輕歎了口氣,抬手去摸陸母的鬢角。指腹蹭過那幾縷白發,軟得像蒲公英的絨毛。
    “我就知道你是這樣,”她的聲音裏裹著些悵然,也帶著些心疼,“你剛嫁進來那年,你公公生了場急病,夜裏發高熱,府裏上下亂成一團。
    你守在藥爐邊熬藥,熬到後半夜,炭火快滅了,你蹲在爐邊,手裏攥著柴,想叫丫鬟又不敢——怕人說你剛進門就苛待下人。
    最後自己添柴,手被火星燙了個小泡,也沒跟人說。還是我第二天看見你手背上的疤,問起才知道。”
    她收回手,指尖在膝頭的披風上輕輕劃著“你這性子軟得好,待人親厚,府裏的丫鬟婆子都服你,連廚房的王媽都跟我說,‘太太從不跟我們紅臉’。可掌家不是隻靠親厚就行啊。”
    老太太的聲音沉了些,帶著幾分無奈,“要管鋪子的賬,得辨得出哪筆是虛的——去年東市布鋪的掌櫃,報的染料錢比往常多三成,阿汐去查,才知道是他跟供貨商勾結,想私吞銀子。
    要理田莊的事,得鎮得住佃戶的鬧——前年旱天,佃戶們鬧著要減租,阿汐帶著賬冊去田埂上,跟他們算收成,算交租後的餘糧,最後還自掏腰包請了農匠修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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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應付外頭的客商,得說得出硬氣話——上次北邊的皮貨商坐地起價,阿汐說‘您要是不按原定價,往後陸家所有的皮貨,都從別家拿’,那客商立馬就軟了。這些事,你做不來,也扛不住。”
    陸老太的聲音更低了,帶著幾分不忍,像是怕說重了傷陸母的心“我若硬把擔子塞給你,不是疼你,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你夜裏睡不著,對著賬本愁得掉頭發,客商來談事,你坐在那兒說不出話,最後還得讓人欺負——我看著你這樣,心裏能好受嗎?”
    陸母聽到這兒,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那淚珠砸在膝頭的裙麵上,暈開一小片淺痕。她忙從袖袋裏掏帕子,是塊素色的細棉帕,角上繡著朵小小的梔子花,還是老太太前幾年教她繡的。
    她擦眼淚時動作很輕,怕蹭花了鬢邊的簪子,也怕老太太看見更擔心,擦完還努力笑了笑,隻是聲音裏帶著點哽咽“娘,謝謝您。其實我也怕,夜裏常想,要是真讓我掌家,我肯定把事辦砸了——要麽讓鋪子虧了錢,要麽讓田莊的佃戶寒了心。您把事交給阿汐,是為陸家好,也是為我好。
    這樣的安排,再妥當不過了。”
    她往前湊了湊,輕輕握住老太太的手,指腹蹭著老太太手背上的老年斑“我謝娘的憐惜,更謝娘沒逼我。
    這些年,您知道我軟,從不讓我做難辦的事,這份情,我記在心裏。
    往後還是阿汐掌家,內院的事您盡管交給我,我肯定把家裏打理得妥妥帖帖,讓她在外頭能安心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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