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拾起便簽，對著光看，模糊的墨跡間突然浮現出她常用的香水味，很淡，卻足夠讓胸口泛起一陣細微的酸脹。窗外的灑水車已經走遠，《致愛麗絲》的旋律殘留在濕潤的空氣裏，和耳機裏未關閉的deo重疊成奇怪的和聲。
    橘貓跳上窗台，尾巴掃過多肉盆栽，葉片輕輕晃動，抖落幾粒晶瑩的水珠。其中一滴恰好落在我的手機屏幕上，模糊了歐陽素剛發來的新消息——是一段兩秒的語音，點開後，隻有高鐵行駛的"哢嗒"聲，和一聲很輕的、幾乎被風聲蓋過的歎息。
    我站在窗前，看著那滴水珠在手機屏幕上緩緩暈開，將歐陽素的頭像模糊成朦朧的光斑。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想重播那段語音，卻又怕聽清那聲歎息裏藏著的情緒。窗外的陽光忽然強烈起來，照得那滴水珠像一顆小小的棱鏡，折射出細碎的彩虹。
    飲水機又發出"咕嚕"的聲響，這次像是卡住了什麽，斷斷續續地呻吟著。我走過去查看時，發現出水口纏著一根長發——栗色發尾微微打著卷，是歐陽素上周蹲在這裏換濾芯時落下的。發絲在陽光下泛著金棕色的光澤，讓我想起她總抱怨洗發水被我用得太快時皺起的鼻尖。
    沙發上的發卡不知何時被橘貓撥到了牆角，金屬葉片在陰影中閃著微弱的光。我彎腰去撿時，發現地板縫隙裏嵌著半片指甲——淡粉色的甲油已經有些剝落，邊緣參差不齊，一定是她前天晚上剪指甲時彈飛的。那時候我們擠在沙發上看電影，她總愛把腳搭在我的膝蓋上，腳趾隨著劇情緊張地蜷縮又舒展。
    電腦屏幕又暗了下去，這次再亮起時，顯示出一條未讀郵件。發件人是歐陽素，時間顯示是今晨五點十七分，主題隻有一個句號。點開後裏麵是空白的，隻有附件裏存著一個音頻文件，文件名是"聽不到的聲音.av"。
    我戴上耳機點擊播放，起初隻有沙沙的底噪。就在準備關閉時，突然捕捉到極其細微的呼吸聲——那是她慣有的、睡著時輕輕的鼻息，偶爾夾雜著幾句模糊的夢囈。背景音裏還有老舊空調的嗡鳴，和我們工作室那台總是走慢十分鍾的掛鍾的滴答聲。這段錄音應該是在我睡著時偷偷錄的，不知道她用了什麽設備，竟然能捕捉到這樣私密的聲響。
    窗台上的多肉突然晃動了一下，原來是有隻麻雀落在了葉片上。它歪著頭看我，喙上還沾著歐陽素昨天撒的麵包屑。當我想靠近時，它撲棱棱飛走了，翅膀帶起的風掀開了桌上一本攤開的筆記本。那是歐陽素的創作手賬，最新一頁上畫著淩亂的音符，角落裏寫著一行小字："如果想念有聲音，恐怕你早已震耳欲聾。"
    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周穎發來的消息："橘貓的疫苗本我放在地下室第二個抽屜了，它最近有點挑食，記得..."後麵的文字被係統折疊了，但我知道歐陽素一定把注意事項都詳細交代給了她。就像她總能把所有瑣碎的事情都安排妥當，卻唯獨學不會好好道別。
    飲水機終於停止了呻吟，房間裏突然安靜得能聽見樓下便利店開關門的風鈴聲。我望向窗外，發現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雨絲斜斜地劃過玻璃，把外麵的世界分割成無數流動的碎片。有一滴雨正好打在窗台上歐陽素畫的那隻貓頭塗鴉上，墨水漸漸暈開，戴著耳機的貓耳朵慢慢融化，最終變成了一道藍色的淚痕。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直直地盯著電腦屏幕，仿佛時間都停止了流淌。然而，我的思緒卻如脫韁的野馬，狂奔不止。
    漸漸地，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層薄紗籠罩著，若隱若現。我眨了眨眼，試圖讓視線恢複清晰，但這隻是徒勞。
    就在我感到有些困倦的時候，突然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吸進了一個漩渦。我來不及掙紮，便被卷入其中。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竟然又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夢境。我環顧四周，周圍的環境依舊是那間醫院，白色的牆壁、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還有那一排排冰冷的病床，都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而在我的正對麵，站著那個神似歐陽素的女醫生。她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朦朧，但我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到她那溫柔的笑容和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歡迎回來，你已經選擇好了嗎？”她似笑非笑的問道，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女醫生的白大褂下擺微微晃動，像被無形的風吹拂。她胸前的聽診器泛著冷光，鏡片後的眼睛卻帶著我熟悉的溫度——那是歐陽素每次惡作劇得逞時才會露出的狡黠神情。診室裏的消毒水氣味突然摻雜了一絲柑橘雪鬆的香氣，讓我想起今早口袋裏那支護手霜。
    "選擇什麽？"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診室裏產生輕微的回響。窗外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奇特的軌跡，像歐陽素隨手記下的五線譜。女醫生沒有回答，隻是輕輕轉動手中的鋼筆，筆帽上的咬痕與她慣用的那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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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角的心電圖儀突然自動運轉起來，紙帶沙沙地吐出一連串波形。我走近看時，發現那些起伏的線條竟組成了一串音符——是昨天她哼到一半的旋律。紙帶末端還印著個模糊的唇印，珊瑚色的唇膏暈開些許，像她每次匆忙補妝時的樣子。
    "你明明知道的。"女醫生終於開口，聲線卻與歐陽素重疊在一起。她摘下聽診器時，我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顆小痣，位置與歐陽素耳垂上那顆分毫不差。診室的燈光忽明忽暗，在她身後投下兩個交疊的影子，一個穿著白大褂，一個套著oversize的衛衣。
    門外傳來橘貓的叫聲，爪子在金屬門板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我轉身時碰倒了病曆架，散落的紙張在空中飛舞，每張都寫滿了"記得"——記得澆水，記得備份，記得周三的約定，記得她睫毛上沾過的細雪。最底下那張紙飄到我腳邊，上麵畫著簡筆塗鴉：一個火柴人站在月台上，對話框裏填滿了未說出口的詞匯。
    女醫生的鋼筆突然滾落在地，筆尖在瓷磚上濺出幾滴藍墨水。我彎腰去撿時，發現地板縫隙裏嵌著半枚螺絲墜子，銀色的表麵還帶著體溫。當我再抬頭時，她的白大褂已經變成了歐陽素常穿的那件條紋襯衫，第一顆紐扣還是鬆的，露出鎖骨上月牙形的淺疤。
    窗外的雨聲驟然變大，雨水滲進窗縫，在地麵匯成小小的漩渦。漩渦中心浮著半片檸檬，邊緣卷曲如她笑起來時的眼尾。心電圖儀的警報突然響起，紙帶上音符變成劇烈起伏的峰值，像是某種無聲的呐喊。
    "看來你還是沒有做出選擇，那麽，該醒了。"她說，這次聲音完全變成了歐陽素的。她的白大褂口袋開始滲出細沙，沙粒落在地上形成倒計時般的沙漏。我伸手想抓住她，卻隻握住一把帶著體溫的沙——其中混著幾粒幹枯的迷迭香，是我們去年在植物園偷摘的紀念。
    診室的門突然被風吹開，橘貓箭一般衝進來，項圈上掛著的u盤在空氣中劃出閃亮的弧線。我隱約聽見高鐵進站的廣播聲，混著灑水車播放的《致愛麗絲》，還有歐陽素那句被風聲撕碎的"記得"。
    在徹底被漩渦卷走前，我最後看見女醫生胸牌上的名字漸漸顯形——不是任何漢字，而是一個小小的顏文字，正是歐陽素最愛用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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