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孤軍奮戟堤壩裂 萬馬踏冰鍾離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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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靈胤帶五萬鐵騎殺過來了!”
    了望塔上的哨兵扯開喉嚨嘶喊。
    梁軍將領們頓時炸了鍋,你一言我一語吵著要增兵。
    主帳裏,梁將急得直跺腳:“魏軍人多勢眾,咱們這點兵力怕是頂不住啊!”
    睿把佩劍往沙盤上一插,劍穗上的紅纓簌簌直抖:“現在求援?
    等援軍趕到,合肥城頭怕都插上魏軍的黑旗了!”
    他手指重重叩在輿圖上,“打仗不是比人頭多,得看這裏。”
    說著突然起身,甲片撞得叮當響,“傳令全軍列陣迎敵!”
    晨霧未散時,魏軍前鋒已壓到百步開外。
    楊靈胤在馬上看得真切——梁軍陣型鬆散,這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剛要高舉馬槊下令衝鋒,忽見對麵陣中爆出一簇赤焰般的旌旗。
    睿頂盔貫甲,竟單騎突陣而來!
    “放箭!”
    魏軍箭雨剛起,睿已伏在馬背上。
    那匹烏騅馬鬃毛帶箭,愣是馱著主人撕開道血口子。
    梁軍將士見主將如此悍勇,齊聲呐喊跟著衝殺。
    這一通混戰直殺得日頭西斜,魏軍丟盔棄甲退了三裏地。
    月上中天時,魏營卻悄悄摸出來支精兵。
    王懷靜守著的堰堤要隘,被摸黑架的雲梯攻破了。
    當殘兵敗將連滾帶爬來報信時,睿正在帳內擦拭長弓:“慌什麽?
    堰堤要是丟了,我親手砍你們腦袋!”
    他帶人疾馳到堤下,正撞見魏軍舉著火把在拆石壘。
    睿摘弓搭箭,弦響處火把應聲而滅。
    “放近了再打!”
    他盯著在火光中閃爍的魏軍鐵甲,“等他們挨上堤坡,給我用石頭砸!”
    天光微明時,魏軍竟開來二十架衝車。
    睿把大旗往堤壩上一插,刀刃抵著旗杆喝道:“後退者立斬!”
    有個新兵剛要挪腳,刀光閃過半截袍角,嚇得一屁股坐進泥水裏。
    “放箭!”
    睿親自擂鼓助威。箭雨破空聲裏,魏軍衝車上的盾牌成了刺蝟。
    有個魏將剛爬上堤頂,被睿一箭射穿咽喉,屍體栽進護城河。
    三進三退間,魏軍士氣已泄了大半。
    當梁軍鬥艦架上堤壩,與城牆齊平時,城裏守軍徹底亂了。
    杜元倫頂著箭雨督戰,被流矢貫胸時還抓著箭杆不鬆手。
    城頭魏兵哭爹喊娘往下跳,摔斷腿的、磕掉牙的,什麽醜相都有。
    “開城門!”
    睿的馬蹄踏碎滿地殘旗。
    梁軍如潮水湧入,有個魏兵抱著馬頭求饒,被睿反手一刀搠落馬下。
    “追!”
    他刀刃滴血不擦,帶著騎兵直追到三十裏外。
    等收兵回城時,俘虜棚裏跪著黑壓壓一片,牛馬騾子擠得城牆根都滿了。
    這仗打得實在漂亮。
    都說兵對兵將對將,可睿偏要反其道而行。
    王懷靜丟了堰堤,換作旁人早軍法從事了,他卻留著這員敗將守城。
    後來才知,正是這位“敗軍之將”摸清了魏軍糧道,才斷了楊靈胤的退路。
    戰場上哪有什麽萬全策?
    睿賭的就是這股子膽氣。
    五萬對五萬,他敢用堤壩當籌碼;
    守將陣亡,他敢帶百騎突陣。
    這哪是打仗,分明是拿命在賭。
    可偏偏這不要命的打法,把魏軍嚇破了膽。
    都說將軍該是膀大腰圓的漢子,可咱們這位裴侍中偏生瘦得跟竹竿似的。
    您別瞧他弱柳扶風般坐在白木躺椅上,那雙眼睛瞪起來,可比銅鑼還亮堂。
    “將士們!”
    合肥城頭飄著裴睿沙啞的嗓子,“今日這仗,咱們要叫北魏崽子知道,江南兒郎的骨頭有多硬!”
    他裹著的狐裘在春寒裏簌簌發抖,可腰間的佩劍穗子卻叫風吹得筆直。
    自打睿接管豫州,軍帳裏總飄著草藥香。
    小卒子們常私下嘀咕:“都督這身子骨,怕是連馬鬃都抓不住。”
    可每次敵襲,總見他蒼白的臉映著燭火,把軍令嚼得嘎嘣脆。
    有個老軍醫說漏了嘴:“你們當都督真怕死?
    他榻頭壓著三封遺書呢!”
    這領兵啊,就跟熬湯似的。
    睿平時與士卒同啃黑饃,戰時自然能端起嚴威。
    您瞅靈胤那廝,往日多囂張?
    聽說睿來了,跑得比驚馬還快,連鎧甲都丟在渦水邊。
    “睿公天威,某願獻城乞降!”
    使者跪在泥水裏,頭都不敢抬。
    捷報像插了翅膀往建康飛。
    朝堂上胭脂香都蓋不住酒氣,大臣們舉著玉笏板亂晃“當浮一大白!當浮一大白!”
    隻有個老臣撚須冷笑:“諸位且慢醉,北疆的雪,還厚著呢。”
    果不其然,河南城頭突然飄起黑底金狼旗。
    楊大眼騎著赤兔馬,鐵甲映得日頭都發白。
    王茂的帥旗才舉了半刻鍾,就像被狂風撕爛的布頭。
    “撤!快撤!”
    梁軍潰兵撞翻了建康來的報捷使者,官靴上沾滿同袍的血。
    最慘是張惠紹那路。
    高塚城下,奚康生舉著陌刀大笑:“梁國鼠輩,可識得祖逖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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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黑剛喊半句“結陣”,就被箭雨穿成了刺蝟。
    惠紹的帥旗在彭城城頭晃了晃,終究還是灰溜溜縮回宿預城。
    您看這戰局,多像魔術師變戲法。
    前日還金鑾殿上擺慶功宴,今日奏折裏盡是“敗北”“潰退”。
    睿在合肥聽得消息,把藥碗往案幾上一墩:“傳令全軍,加固城防!”
    他望著北方天際的狼煙,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洇開朵朵紅梅。
    此刻淮河兩岸,梁軍旌旗正被北風吹得獵獵倒卷。
    魏將元英的馬蹄踏過青石板,冷笑聲震得梁軍轅門上的銅釘簌簌直落:“南朝無人矣!”
    固城破,宿預陷,兩路敗報像巨石砸進梁軍大帳。
    臨川王蕭宏攥著戰報的手直抖,金甲撞得案幾叮當作響。
    這位皇子哪見過這般陣仗?
    前日裏還做著直搗洛陽的美夢,今朝魏軍鐵騎已踏碎梁軍防線。
    “殿下,留得青山在……”
    呂僧珍剛開口,柳惔就炸了:“退?老柳我啃了三個月幹餅子,就為在這淮河岸上看浪花?”
    帳外秋雨正急,淋得軍旗濕透,倒像這群武將臉上淌的水,分不清是雨是汗。
    “百萬雄師未戰先怯,成何體統!”
    昌義之紅著眼眶踹翻火盆,火星濺上裴邃的戰袍。
    這位白麵書生卻穩如磐石:“當年苻堅八十萬大軍尚能破釜沉舟,怎的今日……”
    話沒說完,朱僧勇的劍已經出鞘半寸,寒光映得蕭宏臉色發青。
    “都住手!”
    蕭宏突然掀翻案幾,玉玨摔得粉碎,“你們當本王想退?
    可洛陽城頭飄的是魏國旗!”
    他扯開衣襟露出半截黃綢,竟是梁武帝親筆血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眾人頓時啞了火,隻聞秋雨敲打牛皮帳的聲響。
    呂僧珍趁機湊近蕭宏耳語,聲音低得像蚊蚋:“殿下,您昨兒在洛口大營抱著歌舞伎飲酒,真當沒人瞧見?
    這仗本就沒法打……”
    帳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探馬渾身是血撞進來:“魏軍距大營不足十裏!”
    裴邃望著滿地狼藉,忽然想起出征那日滿城柳絮。
    他張開嘴想說什麽,卻見呂僧珍衝他使眼色——那位皇子正盯著沙盤上的洛陽城,指尖深深陷進黃土裏。
    夜風卷著雨絲灌進大帳,吹滅了最後一盞銅燈。
    邃始歎息而出,身後傳來碎瓷片被踩碎的脆響。
    蕭宏縮在帥帳裏,手心裏攥著魏軍射來的女子發簪。
    帳外秋雨淅瀝,混著戰馬不安的嘶鳴。
    他何嚐不知三軍正在恥笑他“蕭娘”的諢名?
    可望著泥濘中歪斜的梁軍旗幡,他終究沒敢邁出大帳半步。
    “元帥!末將願率精兵突襲壽陽!”
    呂僧珍的鎧甲上淌著雨水,在帳外急得直跺腳。
    蕭宏盯著輿圖上被紅圈標注的“韋”字大旗,那是魏軍最忌憚的韋睿部。
    他忽然想起元英那句“靜觀其變”,喉頭滾動兩下,硬是把到嘴邊的“準”字咽了回去。
    魏軍營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奚康生把佩刀拍得震天響:“梁軍這都縮頭烏龜半月了,元帥還等什麽?”
    元英望著梁營方向升起的炊煙,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沙盤:“看見那片飄搖的‘韋’字旗了麽?
    猛虎未動,怎好驚擾?”
    帳內將領們相視而笑,都道元帥過於謹慎,卻不知他案頭密報早寫明:韋睿每日親巡營寨,連夥夫灶台都要掀蓋查看。
    深秋第一場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洛口大營瞬間成了澤國,糧車泡得發脹,箭矢漂得到處都是。
    “元帥!江堤要決了!”
    報信的小校摔進帥帳時,蕭宏正哆嗦著往身上套軟甲。
    他忽然瞥見案頭那支女子發簪,不知怎的想起建康城中的歌舞升平,竟帶著親兵趁亂摸向江邊。
    “快開城門!本王是臨川王!”
    蕭宏的小船剛抵白石壘碼頭,就扯著嗓子喊。
    城頭火把映出蕭淵猷年輕的臉,這位衡陽王第三子竟冷笑一聲:“暗夜叩城者,焉知不是魏軍詐術?”
    硬是把這位皇叔晾在暴雨裏兩個時辰。
    直到晨光熹微,望見梁軍潰兵潮水般湧來。
    淵猷才命人垂下竹籃,裏頭裝著兩張熱餅——卻連杯水都不肯遞。
    江風裹著雨絲拍打城牆,淵猷望著遠處漂滿盔甲的河麵搖頭:“百萬雄師竟敗於宵小之手。”
    他轉身對副將歎道:“當年父王教我守城要訣,頭一條便是‘寧拒親王,不納潰兵’。
    今日若放蕭宏進來,明日魏軍怕是能直抵建康城下。”
    說話間,又命人添了籃熱湯吊下城去。
    畢竟雨中的敗兵裏,還有許多真正浴血奮戰的兒郎。
    昌義之還在梁城駐守時,忽聽得快馬來報:“洛口大敗!”
    他手中茶盞“當啷”墜地,碎瓷濺了滿靴。
    這仗打得窩囊啊!梁朝把國庫掏了個底朝天,精鋼打造的兵器在夕陽下閃著寒光,將士們身披明光鎧列隊出征時,何等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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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料半年廝殺,竟隻招降個反複無常的陳伯之。
    “這老滑頭怕是早和北魏暗通款曲!”
    張惠紹氣得猛捶案幾,“如今倒好,他腳一蹬眼一閉,留下五萬人馬的命債!”
    昌義之望著城頭飄搖的“昌”字旗,長歎一聲:“撤吧,再耗下去,怕是連褲腰帶都要賠給北魏了。”
    殘陽如血,敗兵拖著長矛蹣跚而行。
    有的草鞋磨穿,露出滲血的腳掌;
    有的鎧甲歪斜,空蕩蕩的袖管隨風飄蕩—逃兵竟已這般多。
    昌義之勒馬回望,梁城城牆在暮色中漸次模糊,恍若泡影。
    北魏朝堂卻是另一番光景。
    拓跋恪將虎符“啪”地拍在案上:“梁人自斷臂膀,此乃天賜良機!”
    中山王元英領命時,嘴角勾起冷笑。
    這老狐狸最擅攻心。
    馬頭城糧倉被撬開那日,金黃的小米流成河,守軍餓得眼冒綠光,城頭“梁”字旗沒扛過三炷香時辰。
    梁武帝聞訊,龍袍下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曹宏這個酒囊飯袋!”
    轉身對侍從厲喝:“傳朕旨意,鍾離城即刻增兵三萬!”
    有大臣諂笑:“陛下,魏軍搶了糧草該北返了吧?”
    武帝冷笑聲震得殿梁積灰簌簌:“胡虜最會唱空城計,你當他們是來遊山玩水的?”
    昌義之接到聖旨時,正在給戰馬裹傷。
    他扯下染血的布條扔給傳令兵:“回去告訴陛下,臣在鍾離等著北魏人!”
    說罷掄起鐵鍬,帶著民夫夯土築牆。城下護城河挖出的淤泥堆成小山,月光下泛著森森冷光。
    三日後,北魏先鋒已能望見鍾離城頭飄動的旌旗。
    “將軍,梁人城防固若金湯。”
    副將麵露難色。元英卻陰惻惻道:“金湯?待老夫架起火炮,熔了它這烏龜殼!”
    話音未落,城頭突然箭如雨下。
    昌義之披發仗劍立於女牆之後:“元英老兒,等你多時了!”
    雙方攻防戰一打就是好多天。
    北疆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攻城錘上,梁軍滾木礌石不要錢似的往下砸。
    昌義之在城頭踱步。
    鎧甲結滿白霜,忽見魏軍陣腳微亂,嘴角勾起冷笑:“該讓拓跋恪知道,梁人不是紙糊的老虎。”
    “邢將軍!聖上急令五日內兵臨鍾離!”
    傳令官馬蹄濺起冰碴,軍令如刀劈開凜冬。
    邢巒望著凍成銀蛇的淮河,眉頭皺得能夾住箭矢。
    “陛下這是……”
    他解開狐裘大氅,指尖在輿圖上劃出蜿蜒血線,“南朝人守城如烏龜縮殼,鍾離城垣比咱洛陽宮牆還厚實三倍。
    八十日糧草?夠填平三丈寬的護城河嗎?”
    帳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抽打旌旗,像南朝人暗藏的冷箭。
    “聖上明鑒!”
    邢巒跪得甲片叮當響,“將士們單衣都磨成了漁網,若遇寒潮……”
    “夠了!”
    使者甩來禦批,“中山王已屯兵城下,速往策應!”
    這哪是打仗,分明是拿精兵當磨刀石。
    淮南濕熱瘴氣未散,又要將士們啃冰咽雪。
    邢巒摸著懷中第二次奏折,墨跡未幹處洇著血——那是他咬破手指蓋的印。
    “臣鬥膽再諫!”
    邢巒掀簾闖進中軍大帳,鐵甲上結著白霜,“廣陵守備空虛,輕騎突襲三日可破。
    偏要在這銅牆鐵壁上撞得頭破血流?”
    案頭燭火被北風撲得明滅,映著元英鐵青的臉。
    “邢將軍莫長他人誌氣!”
    副將拍案而起,“我北魏鐵騎……”
    “鐵騎也怕凍成冰雕!”
    邢巒抓起把雪粒攥成冰團,“看看這天氣!
    看看兒郎們發紫的腳跟!”
    帳外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不知是哪個士兵熬不過寒夜。
    次日黎明,邢巒獨騎立於結冰的護城河前。
    對岸城頭南朝旌旗獵獵,像片片帶血的鱗甲。
    他解下腰間酒囊擲向冰麵,琥珀色液體順著裂縫滲下去,轉眼凝成琥珀色的歎息。
    當第三道催命金牌送達時,邢巒正在給凍傷的斥候裹傷。
    “回去告訴陛下,”他剪下半幅戰袍當降表,“臣願交印卸甲,換三軍生路。”
    使者望著他裂口的虎口,突然想起家中老母織的棉襪還壓在箱底。
    洛水河畔的詔書來得比想象中快。
    邢巒望著新到的鎮東將軍旌旗,把未說完的諫言咽進喉頭。
    他解下佩劍時,劍穗上的冰淩簌簌墜落,像鍾離城頭永遠化不開的霜。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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