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種滿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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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風箏是用舊戰旗糊的,邊角還留著箭洞,卻被孩子們畫上了眼睛和尾巴,遠遠看去像隻斑斕的老虎。
“將軍您看!” 個滿臉稚氣的騎兵指著天空,風箏已經飛到了雲端,線軸在放牛娃手裏轉得飛快。周徹眯起眼,看見風箏線在陽光下閃著銀光,把天空劃成了無數細碎的格子,那些格子裏嵌著流雲、飛鳥,還有遠處連綿的青山。
就在這時,前鋒突然策馬回來,馬鞍上的銅鈴叮當作響:“將軍,前麵發現了曹軍的營寨,就在皖水轉彎的地方。”
周徹站起身時,腰間的環首刀撞在柳樹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看見遠處的河灘上有片低矮的營帳,像群伏在地上的灰色野獸。炊煙從營帳裏升起,在風裏扯成細長的線,倒像是誰在天空放風箏時,不小心斷了線的風箏。
“按丞相說的做。” 周徹翻身上馬,衣襟上的桃花不知何時已經幹透,變成了深粉色,“讓弟兄們把麥餅分些給他們,就說…… 就說皖城的桃花快開了。”
隊伍靠近營寨時,周徹看見寨門口站著個拄著拐杖的老兵,破甲上還留著箭簇的痕跡。那人看見他們,突然扔掉拐杖跪了下來,身後立刻跪倒片,黑壓壓的像片被風吹倒的蘆葦。
“我們不是來打仗的。” 周徹翻身下馬,把竹籃裏的槐花糕遞過去,“丞相說,願意回家的,每人發三畝地,再給些種子;願意留下的,就編入屯田的隊伍,開春起和我們起種桃樹。”
老兵抬起頭,周徹認出他頭盔下露出的白發,是建安十三年在赤壁見過的。當時這人還是個副將,站在曹操身邊放風箏,手裏的鯉魚風箏飛得最高,最後變成了天上的星子。
“將軍還記得建安十三年的那場火嗎?” 老兵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家小兒子就在那艘著火的船上,他最喜歡放風箏,說等天下太平了,要在自家院子裏種滿桃樹。” 他從懷裏掏出個燒焦的風箏骨架,上麵還纏著幾縷金線,“這是從江裏撈的,我直帶在身上。”
周徹的眼眶有些發熱,他想起昨夜的夢,那些在月光裏飄著的風箏,線軸轉得飛快,把所有破碎的山河都兜了起來。他看見曹操站在雲端放風箏,手裏的線軸轉得飛快,那些鯉魚風箏越飛越高,最後變成了天上的星子。
“今年的桃花該開了。” 周徹把老兵扶起來,指了指皖水對岸的山坡,“那邊的土地很肥沃,種桃樹最好。” 他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歡呼聲,回頭看見那個放牛娃的風箏已經飛到了營寨上空,戰旗糊成的老虎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團跳動的火焰。
暮色降臨時,周徹讓隊伍在營寨裏紮營。他坐在皖水岸邊,看著夕陽把水麵染成片金紅。老兵們正在拆營帳,準備明天隨他們回皖城,有人在收拾鍋碗,有人在修補破甲,還有人在沙灘上畫著什麽,走近了才發現是幅簡陋的地圖,上麵標著自家的方位。
“周將軍!” 陳蘭派人送來的信使突然出現在渡口,手裏舉著盞馬燈,“丞相有急信!”
周徹展開帛書時,馬燈的光暈在字上跳動。丞相說,孫權派使者來了,要在皖城商議結盟的事,還帶來了吳地的桑苗和稻種。末尾依舊畫著個風箏,隻是這次的風箏線在星空中織成張巨大的網,把所有破碎的山河都兜了起來。
夜深時,周徹躺在皖水岸邊的沙地上,聽著江水拍打礁石的聲音。天上的星星比昨夜更密了,像撒了把碎銀,把深藍色的天幕鋪得滿滿當當。他想起建安十三年的赤壁,江麵上沒有火光,隻有無數風箏在月光裏飄著,風箏線在星空中織成張巨大的網,把所有破碎的山河都兜了起來。
他看見曹操站在雲端放風箏,手裏的線軸轉得飛快,那些鯉魚風箏越飛越高,最後變成了天上的星子。他還看見孫權在江麵上放著龍形風箏,劉備在蜀地的山巔上放著鳳凰風箏,而丞相站在皖城的城牆上,手裏的風箏線直延伸到天邊,把所有的星子都串了起來,像串巨大的珠鏈,把整個天下都係在了起。
天快亮時,周徹被陣鳥鳴驚醒。他看見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啟明星像枚磨得發亮的銅釘,把深藍色的天幕釘得牢牢的。遠處的營寨裏已經升起了炊煙,老兵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隨他們回皖城。
周徹站起身,看見那個放牛娃的風箏還掛在柳樹枝上,戰旗糊成的老虎在晨風中輕輕擺動。他突然想起丞相說的話,等天下太平了,要在這皖城修座觀星台,讓孩子們都來看星象,不用再學怎麽躲流矢。
他摸了摸懷裏的帛書,上麵的風箏圖案已經被體溫焐得有些發燙。周徹知道,這場亂世或許還沒到盡頭,但至少此刻,他們已經把風箏線交到了對的人手裏。而那些在空中飛舞的風箏,終將把所有破碎的山河都兜起來,縫合成片完整的錦繡江山。
周徹伸手去解柳枝上的風箏,指尖剛觸到竹骨就頓住了。晨露順著柳葉滾下來,在戰旗糊成的虎皮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像極了昨夜戰場上未幹的血。他忽然想起那個放牛娃,傍晚時還攥著線軸在營前蹦跳,說要讓老虎風箏飛到廬江去,看看被魏軍占了的家還在不在。
“周隊率,該拔營了。” 老兵趙伯扛著矛走過來,鬢角的白霜在晨光裏泛著冷光。他順著周徹的目光看向風箏,喉結動了動,“那娃子…… 今早清點傷員時,在河灣找到的。”
周徹的手指猛地收緊,竹骨硌得掌心生疼。他記得那孩子的風箏線是用麻線搓的,接頭處纏著幾圈紅布條,是娘給繡的平安結。此刻那根線還纏在柳枝上,紅布條被露水浸得發黑,像條凝固的血痕。
“把風箏帶上。” 他低聲說,聲音比結了冰的河麵還要硬。趙伯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麽,轉身去招呼其他兵卒。周徹小心地將風箏從柳枝上解下來,戰旗的布料粗糙紮手,上麵的虎紋是用炭筆塗的,此刻被風一吹,仿佛真要從布上跳下來,張開血盆大口。
隊伍啟程時,周徹把風箏係在了馬鞍上。虎皮在馬後一路顛簸,像隻沉默的巨獸跟著他們前行。路過河灣時,他勒住韁繩,看見幾個兵卒正用草席裹著什麽,要往坑裏埋。草席邊角露出半截草鞋,鞋底還沾著新鮮的泥 —— 那是他昨天分給孩子的,本是要等回皖城後讓鞋匠納雙新的。
“等等。” 周徹翻身下馬,將風箏塞進草席裏,“這樣…… 他就能帶著老虎飛回家了。” 埋坑的小兵紅著眼眶點頭,揮起鐵鍬時,土塊落在草席上的聲音格外沉悶。
趙伯牽著馬站在一旁,忽然歎了口氣:“建安十三年那會兒,我家小子也愛放風箏。” 他望著遠處連綿的營帳,“那年赤壁火起,他非要把風箏放得比船帆還高,說要給周郎當了望哨。”
周徹摸了摸懷裏的帛書,帛角的絲線勾住了衣襟。他想起昨夜夢裏的星鏈,丞相站在皖城牆上的身影被星光鍍著金邊,手裏的線軸轉得沉穩,仿佛連風都跟著他的節奏走。那時他還不懂,為何丞相總愛在軍帳裏畫風箏,有時是朱雀,有時是玄龜,最常畫的還是那條銜著明珠的龍,龍鱗上標著各州郡的名字。
“丞相的帛書,寫了什麽?” 趙伯忽然問。隊伍已經走遠,馬蹄揚起的塵土漸漸落定,露出被踩踏的青草,斷莖處還在滲著汁液。
周徹把帛書掏出來時,晨光剛好穿過雲層,在那些風箏圖案上流動。最上麵的鳳凰風箏翅膀展開,羽翼間用朱砂點了無數小點,趙伯湊近了才看清,那是各州的城池。“這是……”
“丞相說,每座城都是一顆星。” 周徹的指尖劃過鳳凰的尾羽,那裏有個小小的墨點,標注著皖城,“昨夜突圍前,他把這個塞給我,說要是他沒能回皖城,就讓我把帛書交給參軍。”
趙伯的呼吸猛地頓住。昨夜魏軍偷襲西營時,丞相親率三百甲士斷後,他們突圍到河灣時,還聽見身後傳來震天的廝殺聲。他看著周徹懷裏的帛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許昌,那時他還是個亭卒,見過曹公的銅雀台落成,萬千燈火映著漳河,像撒了一河的金珠。可那些燈火再亮,也照不亮他逃荒路上凍死的妻兒。
“快看!” 隊伍前頭忽然響起驚呼。周徹抬頭,看見皖城方向的天空飄起無數風箏,青灰色的城牆上空,一隻巨大的朱雀風箏正迎著朝陽升起,翅展足有三丈,翅尖垂著的彩穗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信號!” 趙伯的聲音發顫,“丞相他們…… 回城了!”
周徹勒馬駐足,望著那隻朱雀風箏越飛越高。他忽然明白帛書上那些細密的針腳是什麽意思 —— 每道線都連著一座城,每個結都係著一群人。就像此刻,皖城的風箏升起來,周圍的塢堡、營寨便接連升起回應的風箏,青的是獵戶,白的是農夫,黑的是歸鄉的流民,密密麻麻織成一張巨大的網,把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兜在中央。
隊伍行至皖城東門時,守城的兵卒正忙著把新糊的風箏掛上城樓。周徹看見參軍站在城樓下,手裏捧著一卷竹簡,看見他們回來,忙讓人放下吊橋。“周隊率,丞相在觀星台等你。” 參軍的聲音帶著沙啞,眼下的青黑比城磚還要深,“昨夜他帶傷殺退魏軍,回來就一直在畫圖。”
觀星台還隻是個土台,夯土的邊緣還留著未幹的泥漿。周徹拾級而上時,聽見竹筆劃過竹簡的沙沙聲。丞相正背對著他站在台頂,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左臂纏著的布條滲出血跡,染紅了半邊衣袖。他麵前攤著一張巨大的帛布,上麵用墨線畫著縱橫交錯的網格,每個格子裏都標著地名,無數細線從中心的皖城延伸出去,像蜘蛛結網。
“來了。” 丞相轉過身,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意,接過周徹遞來的帛書,“昨夜夢見你了,說要幫我把星子串起來。” 他將兩張帛書拚在一起,周徹才發現,自己懷裏的風箏圖案正好能嵌入丞相畫的網格,那些風箏線與網格上的細線嚴絲合縫,竟組成了一幅完整的天下輿圖。
“這些線……” 周徹驚得後退半步。
“是商道。” 丞相指著輿圖上淮河沿岸的紅線,“許昌到鄴城的糧道,廬江到豫章的水路,還有巴蜀的棧道。” 他拿起竹筆,在朱雀風箏的位置點了個朱點,“等天下太平了,這些線就不再是運糧草的道,該運絲綢、瓷器、孩子們的風箏線。”
周徹看著丞相受傷的左臂,傷口滲的血滴在帛書上,在豫州的位置暈開一小團紅。他忽然想起那個放牛娃,想起河灣裏的草席,想起無數在亂世裏像風箏一樣斷線的人。“可魏軍還在廬江,曹真的大軍據說已經過了壽春……”
“你看那風箏。” 丞相指向天空,昨夜夢裏的星鏈仿佛真的出現在晨光裏,朱雀風箏的線連著無數小風箏,在風裏起伏卻始終不斷,“線攥在手裏,就不怕飛遠。” 他拿起周徹帶來的風箏,將戰旗糊的老虎係在觀星台的旗杆上,“這虎皮是用魏軍的戰旗改的,正好讓他們看看,被撕碎的旗子,也能變成護佑孩子的風箏。”
日頭漸漸升高,城裏的百姓開始往觀星台這邊聚攏。一個抱著陶罐的老婦人仰頭看著風箏,忽然抹起了眼淚 —— 她認出那白虎風箏的布料,是兒子生前的軍服,上個月在守城時被流矢射穿的。幾個孩童圍著旗杆奔跑,伸手去夠飄動的彩穗,銀鈴般的笑聲驚飛了台邊的麻雀。
周徹摸了摸懷裏的帛書,此刻它已經被陽光曬得溫熱。他看見丞相正在輿圖上標注新的線條,筆尖劃過的地方,仿佛真的有絲線在延伸,將破碎的州郡一一縫合。遠處的練兵場上,新兵們正在操練,喊殺聲震得觀星台的夯土微微發顫,卻驚不散空中的風箏。
忽然有隻風箏的線斷了,是隻用桑皮紙糊的小魚,搖搖晃晃往西北飛去。周徹正要去追,卻被丞相拉住。“讓它飛吧。” 丞相望著小魚風箏消失在雲層裏,“總有一天,我們的風箏會飛到許都,飛到鄴城,飛到所有還在打仗的地方。到那時,孩子們就不用躲流矢,隻用學怎麽讓風箏飛得更高。”
日頭爬到頭頂時,觀星台周圍已經聚滿了人。周徹看見趙伯正教幾個孩童放風箏,粗糙的大手握著稚嫩的小手,慢慢放線。有隻蝴蝶風箏飛起來,翅膀上還沾著沒撕幹淨的布告殘片,上麵 “納糧” 二字被孩童用朱砂塗改成了 “太平”。
他低頭看向帛書,忽然發現那些風箏圖案的連接處,都用極小的字寫著人名。放牛娃的名字在廬江的位置,趙伯兒子的名字在皖城城牆邊,還有無數他認識或不認識的名字,像星子一樣散布在輿圖各處。而將這些名字串起來的,是丞相用朱砂畫的線,從皖城出發,蔓延向天下四方。
周徹忽然明白,那些在空中飛舞的風箏,從來都不隻是風箏。它們是未涼的熱血,是未碎的希望,是亂世裏無數人攥緊的那根線。而此刻,這根線正牢牢握在觀星台的人手裏,握在每個仰頭望天的人心裏,總有一天,會把所有離散的山河都兜回來,縫成一片完整的錦繡。
遠處的烽火台忽然升起狼煙,是魏軍來犯的信號。觀星台的人群瞬間安靜,隨即響起整齊的腳步聲 —— 老兵們握緊了矛,婦人把孩子護在身後,連孩童都學著大人的模樣,挺直了小小的身板。周徹拔刀出鞘,刀光映著空中的風箏,竟有種奇異的溫柔。
周徹的刀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凜冽寒光,卻在觸及那些飄搖的風箏時,暈染開一層奇異的溫柔。蝴蝶風箏翅膀上的 “太平” 二字被風掀起邊角,朱砂的痕跡在布告殘片上洇開,像極了當年戰場上染血的家書。
“列陣!” 觀星台上傳來蒼老卻洪亮的聲音,是曾在長阪坡斷後的老兵陳武。他左臂空蕩蕩的袖管隨風擺動,右手緊握的鐵矛卻穩如磐石,矛尖上斑駁的鏽跡裏還嵌著建安十三年的箭簇。周徹認得那杆矛,當年在當陽橋畔,正是這杆矛挑落了七名曹營偏將。
人群如水流般自動分開通道,婦人們牽著孩童退到觀星台內側的石牆後。一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突然掙脫母親的手,將懷裏的陶罐塞進周徹手中:“將軍,這是今早煮的米湯。” 陶罐還帶著溫熱,周徹觸到罐底刻著的 “趙” 字,忽然想起趙伯兒子的名字就在皖城城牆邊。
狼煙在湛藍的天幕上拖出濃黑的尾跡,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周徹仰頭望去,那些風箏仍在高空盤旋,蝴蝶、老鷹、遊魚,甚至還有一隻笨拙的烏龜風箏,都是尋常人家孩童的玩物,此刻卻像戰旗般列陣天穹。他忽然注意到,烏龜風箏的腹甲處,用炭筆寫著 “鄧艾” 二字,旁邊還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烏龜 —— 那是三個月前,被魏軍擄走的貨郎兒子畫的。
“周將軍!” 親衛隊長氣喘籲籲地奔上觀星台,甲胄上沾著草屑,“斥候回報,是鄧艾親率的五千屯田兵,帶著二十具投石機,距城已不足十裏!”
周徹捏碎了手中的陶片,米漿順著指縫滴落,在帛書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恰好漫過廬江的位置。放牛娃的名字在墨跡裏若隱若現,他忽然想起那孩子總愛騎在水牛背上吹笛,笛聲裏總帶著《蒿裏行》的調子,卻被他改得輕快了許多。
“陳老,你帶三十名老兵守東側箭樓。” 周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刀身在掌心轉了半圈,“婦孺沿密道撤往皖城地宮,那裏的糧倉夠支撐三月。”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仰著頭的孩童,“趙伯,勞煩您帶著孩子們…… 繼續放風箏。”
趙伯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鄭重地接過周徹遞來的半塊帛書。那上麵用朱砂圈著的,正是皖城周邊的烽火台分布圖。“將軍放心,便是斷了手,老夫也讓這些風箏飛到天黑。” 他身後的孩童們紛紛舉起手中的線軸,竹骨碰撞的脆響裏,竟有幾分戰前鼓點的意味。
周徹轉身時,看見石牆上不知何時被人用炭筆寫滿了字。“建安五年,吾兒戰於官渡”“建興三年,夫君歿於南中”“景初元年,阿弟失於合肥”…… 一行行字被風雨侵蝕得模糊,卻在今日被新的朱砂填滿 —— 有孩童歪歪扭扭的 “我要殺曹賊”,也有婦人清秀的 “願護此城周全”。
城門外傳來投石機絞盤轉動的咯吱聲,第一塊巨石擦著城樓飛過,砸在觀星台西側的老槐樹上。百年古槐轟然倒塌,斷裂的枝幹間露出個鳥巢,幾隻雛鳥撲騰著跌落在地。一個穿紅襖的小丫頭突然衝出人群,將雛鳥攏在懷裏,她身後的婦人驚呼著追來,卻在看見周徹的眼神時猛地頓住。
“放箭!” 周徹的吼聲與弓弦震顫聲同時響起。老兵們架在城垛上的弩箭如暴雨傾盆,最前排的魏軍應聲倒下,投石機的絞盤聲戛然而止。周徹注意到,有支箭羽上係著紅布條,那是廬江獵戶特有的記號 —— 帛書上放牛娃的名字旁,正畫著同樣的紅布條。
蝴蝶風箏突然劇烈搖晃,周徹抬頭時,正看見一支流矢穿透了它的左翼。布告殘片簌簌飄落,露出背後更陳舊的字跡 —— 那是建安七子王粲寫的《七哀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的句子被人用針線仔細縫補過,針腳細密如魚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