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麵露凶光
字數:9081 加入書籤
回到房中,蘇羽鋪開信紙,想給曹操再寫一封信,提醒他注意關中的動向。可筆剛落下,卻又停住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做的這一切,或許隻是徒勞。曆史的慣性,終究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扭轉的。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蘇羽推開窗,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他知道,無論未來如何,他都要在這亂世中繼續走下去,盡自己所能,多撐一把傘,多護一些人。
就在這時,藥童匆匆跑來:“先生,張大夫請您過去一趟,說孫將軍的病情有變化。”
蘇羽心中一緊,連忙跟著藥童向內室走去。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怎樣的變故。
內室的燭火搖曳不定,將牆壁上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蘇羽剛跨過門檻,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他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到榻前。
榻上的孫堅麵色潮紅得有些不正常,原本平穩的呼吸此刻變得急促,胸膛起伏間帶著細碎的喘息聲。張大夫正跪在榻邊診脈,花白的胡須隨著動作微微顫抖,見蘇羽進來,他掀起眼皮,眼中滿是焦灼:“脈象浮而不實,昨夜還能勉強穩住的氣血,今晨突然逆行,怕是……”
話音未落,孫堅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湧上的血沫順著嘴角滑落,染紅了素白的錦被。蘇羽伸手按住他的腕脈,指尖傳來的搏動雜亂無章,像是狂風中即將繃斷的琴弦。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為孫堅換藥時,看見傷口邊緣泛起的青黑色,當時隻當是淤血未散,此刻想來,那分明是毒物浸骨的征兆。
“拿銀針來。” 蘇羽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他迅速解開孫堅的衣襟,目光掃過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傷口周圍的皮肉已經泛出紫黑,像是被墨汁浸染過的棉絮。當銀針刺入關元穴時,針尖竟泛起淡淡的烏光。
張大夫倒吸一口涼氣:“是烏頭毒!可昨日換藥時還未見異常……”
蘇羽眉頭緊鎖,他記得孫堅的刀傷是半月前在襄陽城外對陣黃祖時留下的,當時軍醫查驗過並無異狀。這毒是何時侵入的?他忽然瞥見榻邊矮幾上的青瓷藥碗,裏麵還剩小半碗褐色藥汁。伸手蘸了一點放在鼻尖輕嗅,除了當歸與黃芪的藥味,還有一絲極淡的杏仁苦味,混在濃重的藥氣中幾乎難以察覺。
“這藥是誰煎的?” 蘇羽猛地抬頭,目光掃過侍立在旁的侍女。
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嚇得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是…… 是小人按照張大夫的方子煎的,絕不敢擅自添減藥材。”
張大夫連忙取過藥渣仔細翻看,忽然指著其中一味藥材驚道:“這不是我開的續斷!” 那截根莖斷麵泛著詭異的暗紫色,與尋常續斷的黃白色截然不同。
蘇羽的心沉到了穀底。能在孫堅的湯藥裏動手腳,必然是親近之人。他看向內室門口,孫策安排的親兵正按著腰間的佩刀,神色警惕地盯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這些親兵都是跟隨孫家多年的舊部,按理說不該出問題,可毒物總不會自己跑到藥罐裏。
“去把煎藥的陶罐拿來。” 蘇羽的聲音冷得像冰,“還有昨夜負責看守藥房的侍衛,一並叫來。”
藥童捧著陶罐回來時,罐底殘留的藥渣裏果然藏著幾片烏頭的碎塊。蘇羽用銀簪挑起一塊,在燭火下細看,烏頭的棱角處還沾著些許陶土,顯然是有人趁煎藥時混進去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甲胄碰撞的聲響,孫策帶著幾名親衛快步進來,戰袍上還沾著露水,顯然是剛從軍營趕回。他看到榻上昏迷的父親和滿地狼藉,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怎麽回事?”
“有人在藥裏下了烏頭。” 蘇羽將那截暗紫色的根莖遞過去,“烏頭性寒,與將軍體內的瘀血相衝,才導致氣血逆行。”
孫策捏著那截毒草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指節咯咯作響。他猛地轉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腰間的佩劍已經出鞘半寸:“說!是誰指使你的?”
侍女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將軍饒命!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昨夜煎藥時隻有王侍衛進來過,他說奉了夫人的命令來取安神香……”
“王侍衛?” 孫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站在門口的親兵,“去把王直給我找來!”
親衛領命而去,內室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孫堅沉重的喘息聲在空氣中回蕩。蘇羽重新為孫堅施針,用銀針暫時鎖住逆行的氣血,又讓張大夫速配解烏頭毒的甘草湯。他的動作沉穩依舊,但指尖卻微微發涼 —— 能在孫策的眼皮底下動手腳,這背後之人的勢力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半個時辰後,親兵拖著一具屍體回來,正是負責看守藥房的王直。他的咽喉處有一道整齊的切口,顯然是被人滅口了。孫策一腳踹翻旁邊的案幾,青瓷藥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查!給我徹查府中所有接觸過藥材的人!”
蘇羽看著地上的屍體,忽然注意到王直緊握的右手指縫裏露出一絲暗紅。他蹲下身掰開那僵硬的手指,裏麵竟是半片撕碎的錦緞,上麵繡著半個殘缺的 “呂” 字。
“呂布?” 孫策瞳孔驟縮,“他派來的細作?”
蘇羽卻搖了搖頭。呂布此刻正在徐州與劉備對峙,根本無暇顧及江東。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從許昌傳來的消息,曹操麾下的中郎將李典曾派人攜帶密信過江,而那信使的腰間,正掛著一塊繡著呂氏圖騰的玉佩。
“不是呂布。” 蘇羽將那半片錦緞收好,“是想讓我們以為是呂布幹的人。”
話音剛落,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名親衛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將軍,不好了!柴桑渡口的守軍來報,發現數十艘不明船隻正在江麵遊弋,船頭插著的是…… 荊州劉表的旗號!”
孫策猛地一拍榻沿,傷口崩裂的孫堅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蘇羽連忙按住他的肩,卻見孫堅緩緩睜開眼睛,渾濁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定格在孫策身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荊州…… 有詐…… 別中了…… 調虎離山……”
話未說完,他的頭便歪向一邊,腕脈徹底斷絕。
內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突然響起的鳥鳴聲顯得格外刺耳。孫策怔怔地看著父親失去生氣的臉龐,猛地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蘇羽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江麵上的霧氣尚未散盡,隱約能看到遠處帆影點點。他忽然明白,這場毒殺根本不是為了取孫堅性命,而是為了拖延時間 —— 劉表的船隊不過是幌子,真正的殺招,恐怕在孫策今夜奇襲的那支軍隊裏。
“孫將軍。” 蘇羽轉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孫策,“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他將那半片錦緞遞過去,“有人不想讓你今夜的奇襲成功,我們必須立刻調整部署。”
孫策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裏布滿血絲。他一把抓過錦緞,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你的意思是……”
“劉表的船隊是誘餌。” 蘇羽走到案前鋪開地圖,指著廬江郡的位置,“曹操的人早就料到你會奇襲廬江,他們在那裏設了埋伏,就等你自投羅網。”
就在這時,一名斥候撞開房門衝進來:“將軍!廬江方向傳來急報,說黃蓋將軍的先鋒部隊遭到伏擊,損失慘重!”
孫策猛地將拳頭砸在地圖上,墨汁濺起的黑點落在 “廬江” 二字上,像是綻開的血花。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傳我命令,全軍撤回柴桑!”
蘇羽看著孫策緊繃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那個魚肚白的黎明。他終究沒能護住孫堅,但至少阻止了孫策墜入更深的陷阱。窗外的陽光穿透雲層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就像這亂世中忽明忽暗的希望。
他轉身走向藥房,準備為孫堅處理後事所需的藥材。經過庭院時,看到藥童正蹲在角落裏埋著什麽。走近一看,竟是一株剛發芽的杏樹苗。
“先生說過,醫者仁心,就算救不了所有人,也要留下點生機。” 藥童仰起臉,鼻尖還沾著泥土,“孫將軍雖然去了,但江東的百姓還等著我們救命呢。”
蘇羽望著那株在風中搖曳的幼苗,忽然覺得胸口的沉悶消散了些許。他伸手拍了拍藥童的頭,轉身向內室走去。孫堅的死會讓江東陷入短暫的混亂,但隻要還有人願意在亂世中種下希望,這洪流或許就不會徹底吞噬一切。
夜色降臨時,柴桑城內已經掛滿了白幡。蘇羽站在城樓上,看著孫策親率大軍撤回城內,火把的長龍在黑暗中蜿蜒,像是一條蟄伏的巨龍。他知道,孫堅的死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江東,將會迎來更洶湧的風暴。
忽然,袖中傳來一陣異動,是白日裏收好的那半片錦緞。借著月光展開,發現背麵竟用朱砂寫著一行小字:“許昌有變,速歸。”
蘇羽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給曹操寫了一半的信,想起關中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原來這亂世的棋局上,從來都不止江東這一處戰場。他將錦緞湊到燭火上點燃,看著灰燼隨風飄散,轉身走下城樓。
城樓下的甲胄碰撞聲漸次稀疏,孫策的親兵正將染血的兜鍪堆成小山。蘇羽踩著散落的箭簇往下走,忽聞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先生要走?” 孫策的聲音帶著未褪的沙啞,玄色喪服上還沾著江風帶來的水汽。他手裏攥著半截斷矛,那是孫堅從洛陽城帶出來的遺物。
蘇羽轉身時,城牆上的風正掀起他的衣袍。“伯符可知,令尊遇刺當日,洛陽城的太學裏正飄著新釀的桃花酒?” 他忽然提及不相幹的事,目光掠過遠處江麵上的漁火,“董卓舊部李傕在函穀關囤積了三萬石糧草,而袁紹的使者此刻應該已在許昌城外。”
孫策的眉峰猛地挑起。他一直覺得這位寄居江東的謀士身上藏著太多秘密,此刻對方眼中閃爍的精光,竟讓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的那枚殘缺的傳國玉璽。
“許昌若亂,誰會最先揮刀?” 蘇羽忽然問道。
“曹操!” 孫策脫口而出,隨即又皺起眉頭,“可他剛敗呂布,正是兵鋒正盛之時。”
“猛虎也有軟肋。” 蘇羽抬手按住腰間的玉佩,那是當年在洛陽與荀彧交換的信物,“若許都火起,關中的馬超會盯著潼關,劉表會覬覦南陽,而先生您 ——” 他頓了頓,看著孫策逐漸攥緊的拳頭,“會盯著廬江的劉勳,對嗎?”
孫策猛地抬頭,月光恰好落在他年輕的臉上,映出與孫堅如出一轍的剛烈。三天前他還在濡須口操練水軍,此刻忽然明白,父親的死或許從來就不是孤立的意外。
“先生何時動身?” 孫策的聲音低沉了許多。
“三更。” 蘇羽轉身走向馬廄,“告訴程普將軍,柴桑港的貨船不必等我了。”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兩匹快馬從側門衝出。蘇羽換上了尋常商人的青布衫,身後跟著的護衛老秦卻依舊背著那口纏著黑布的長條物。江風裹挾著水汽撲麵而來,蘇羽忽然勒住韁繩。
“去取三壇女兒紅。” 他對老秦說,目光投向城南的方向。那裏住著孫堅的舊部朱治,昨夜還在靈堂前哭得昏死過去。
老秦雖疑惑卻未多問。當他提著酒壇回來時,見蘇羽正將一枚銅符塞進牆縫。那是當年朱治在徐州救他時留下的信物,此刻潮濕的青苔已漫過符上的紋路。
快馬踏入廬江地界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官道旁的驛站外,幾個郵差正圍著一具屍體議論紛紛。蘇羽勒馬細看,死者胸前的箭簇泛著幽藍,正是李傕部將常用的狼牙箭。
“往許昌去的公文都被截了。” 一個郵差見他是商人打扮,壓低聲音道,“聽說昨晚有黑衣人行刺曹司空,許昌城現在宵禁了。”
老秦突然按住腰間的佩刀。蘇羽卻注意到死者靴底的蓮花紋 —— 那是荊州劉表的私兵標記。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從許昌傳來的消息,曹操正讓董昭修建銅雀台,而荀彧在朝堂上與孔融爭論得麵紅耳赤。
“改道陳留。” 蘇羽調轉馬頭,青布衫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告訴陳宮,就說我帶了他要的《孫子兵法》注本。”
老秦眼中閃過詫異。陳宮此刻應在呂布舊部張遼軍中,這人向來與曹操不睦,蘇羽為何要繞道見他?但他終究隻是跟從,抽出腰間的短銃朝天鳴放,驚起蘆葦蕩裏的一群白鷺。
暮色降臨時,他們在陳留城外的破廟歇腳。老秦解開背上的長條物,裏麵竟是一張浸透桐油的桑皮紙地圖,上麵用朱砂標出的關隘要道密密麻麻。蘇羽用指尖點過許昌城的位置,忽然聽到廟外傳來馬蹄聲。
“是李典的人。” 老秦吹滅油燈,握緊了短銃。破廟的窗欞上映出十幾個黑影,領頭者手中的火把照亮了甲胄上的 “李” 字。
蘇羽卻忽然笑了。他從懷中摸出半塊虎符,那是當年在官渡之戰前,曹操親手交給他的信物。“告訴曼成,荀彧在尚書台的密道裏藏了三車火藥。” 他對著窗外朗聲道,“若許昌城門三更未開,就讓於禁燒了烏巢的糧倉。”
火把的光暈裏傳來抽刀聲,隨即又歸於寂靜。蘇羽重新點亮油燈,看著地圖上被朱砂圈住的許昌城,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太學裏,那個總愛坐在槐樹下抄《春秋》的少年。那時的荀彧總說,亂世最缺的不是良將,而是肯守著道義的讀書人。
“先生,” 老秦忽然開口,他的手還按在刀柄上,“陳宮的人來了。”
廟門被推開的瞬間,蘇羽看到陳宮腰間的玉佩正在晃動。那是塊雙魚佩,與曹操收藏的那塊正好湊成一對。當年董卓火燒洛陽時,他們三人就是憑著這對玉佩在廢墟裏相認的。
“孟德在許昌殺了孔融。” 陳宮的聲音帶著寒意,他將一卷帛書拍在案上,“現在連楊彪都被關進了大牢。”
蘇羽展開帛書的手頓住了。帛書上的字跡他認得,是荀彧的親筆。墨跡裏混著血絲,最後那句 “天下將亂,君可歸矣” 刺得他眼睛生疼。
“馬超已破潼關。” 陳宮忽然冷笑,“先生覺得,曹操現在還能騰出手來管江東的事嗎?”
油燈的火苗突然劇烈搖晃,蘇羽抬頭時,正看見陳宮眼中閃爍的野心。他忽然明白,為什麽當年曹操會說陳宮的智謀裏藏著一把雙刃劍。
“你想讓我做什麽?” 蘇羽的聲音很平靜。
“取許昌。” 陳宮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隻要拿下許昌,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就該是我們了。”
廟外的風突然大起來,吹得窗紙嘩嘩作響。蘇羽看著案上的帛書,忽然想起荀彧送他出城時說的話:“亂世如棋,總要有棋子肯為道義落子。”
“我要見張遼。” 蘇羽將帛書湊到燈上,看著火苗舔舐著那些帶血的字跡,“告訴他,若想為呂布報仇,今夜三更,許昌城的西城門會為他敞開。”
陳宮猛地站起來,腰間的佩劍撞到案幾發出脆響。“你瘋了?張遼現在是袁紹的人!”
“他不是。” 蘇羽看著帛書化為灰燼,“他是那個在白門樓肯為呂布殉死的義士。”
三更的梆子聲從陳留城傳來時,蘇羽正站在烏巢的糧倉外。於禁的親兵舉著火把守在暗處,他們手裏的火箭已經浸足了油脂。遠處傳來更夫的吆喝聲,驚起糧倉頂上棲息的夜鷺。
“先生,” 於禁的聲音從陰影裏傳來,“許昌城的火光該亮了。”
蘇羽抬頭望向東南方,那裏的夜空正泛起詭異的紅光。他忽然想起孫堅葬禮上那株被風吹得搖晃的幼苗,此刻不知是否已被白幡遮住了陽光。
“放箭。” 他輕聲道。
火箭劃破夜空的瞬間,蘇羽聽見了許昌方向傳來的鍾鳴。那是太學的晨鍾,二十年來從未在三更響起過。他知道,荀彧終究還是打開了尚書台的密道。
“告訴伯符,” 蘇羽翻身上馬,青布衫在火光中獵獵作響,“等我從許昌回來,就教他怎麽下這盤棋。”
馬蹄聲在曠野裏漸遠,身後的糧倉正燃起衝天大火。蘇羽回頭時,看見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像極了當年洛陽城破時的景象。他忽然想起荀彧在帛書上寫的最後一句話:“亂世總會過去,隻要還有人肯守著燈火。”
馬蹄踏碎三更的寂靜,蘇羽的青布衫在夜風中揚起邊角,像一麵褪色的旗幟。他攥著韁繩的手心沁出冷汗,不是因為身後燎原的火光,而是太學那通不合時宜的晨鍾。二十年來,這鍾聲總在卯時三刻準時響起,伴著太學生們朗朗的誦讀聲穿透許昌城的薄霧。可今夜,三更的夜色正濃,青銅鍾的餘韻卻像驚惶的鳥雀,在曠野上盤旋不散。
“荀彧……” 蘇羽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喉結滾動。他還記得初遇荀彧時,那人正站在洛陽太學的槐樹下校勘《春秋》,素色朝服上落著細碎的槐花瓣。那時董卓剛燒了洛陽,灰燼裏還能撿到燒焦的簡牘,荀彧卻固執地要在廢墟上重立太學。“經史不滅,國祚便有根。” 當時他是這麽說的,指尖劃過簡牘上殘缺的 “禮” 字,眼神亮得像星子。
胯下的騅馬忽然人立而起,蘇羽猛地勒緊韁繩。前方官道旁的密林裏傳來鐵器相撞的脆響,借著糧倉火光的餘輝,他看見十幾名黑衣刺客正圍殺一隊甲士。那些甲士的鎧甲上鑲著赤色雲紋,是袁氏的私兵 —— 袁紹派駐在許縣外圍的遊徼。
“來者何人?” 一名刺客厲聲喝問,蒙麵巾下露出的眼睛閃著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