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側身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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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羽沒有答話,隻是從馬鞍旁抽出鐵劍。劍身在火光中泛著冷光,這是當年孫堅贈予他的吳鉤,劍鞘上還留著長沙水軍特有的水紋刻痕。他想起孫堅臨終前把劍塞進他手裏的模樣,血從那道貫穿胸腹的傷口裏汩汩湧出,染紅了半幅錦袍。“照顧好伯符。” 江東猛虎的聲音嘶啞如破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刺客們已經發現了他,三支短矛破空而來。蘇羽側身避過,吳鉤帶起一道銀弧,斬斷了最前那名刺客的手腕。慘叫聲裏,他忽然注意到那些刺客靴底的紋路 —— 是許昌城防營特有的雲紋,隻有負責守衛宮城的宿衛才會穿著。
    “你們是陛下的人?” 蘇羽的劍尖抵著刺客咽喉,蒙麵巾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下頜上一道月牙形的疤痕。這疤痕他認得,去年在尚書台見過,屬於皇帝身邊最親信的小黃門,張讓的養子張節。
    刺客突然笑了,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響:“蘇從事果然好眼力。隻是沒想到,你會為了袁家私兵動殺心。”
    蘇羽的劍又進了半寸:“尚書台的密道通向哪裏?”
    “密道?” 張節的笑聲戛然而止,眼中閃過驚疑,“荀彧那老狐狸不是該死守尚書台嗎?陛下說他會用玉圭撞碎銅駝,殉了大漢的禮法。”
    吳鉤驟然收緊,蘇羽看著對方瞳孔裏映出的火光:“陛下在哪?”
    張節喉間咯咯作響,血沫從嘴角溢出:“在…… 在承明殿…… 等你們這些亂臣賊子…… 自投羅網……”
    最後一個字消散在夜風裏時,蘇羽突然聽見密林深處傳來馬蹄聲。他翻身躲進樹後,看見一隊玄甲騎兵正衝破晨霧而來,為首那人身披重鎧,兜鍪下露出的半張臉棱角分明 —— 是曹操的虎豹騎統領曹純。
    “蘇先生別來無恙?” 曹純的聲音隔著二十步傳來,玄甲上的鱗片在火光中閃爍,“丞相早料到先生會走這條道,特命在下在此等候。”
    蘇羽握緊吳鉤,指尖觸到劍鞘內側刻著的 “孫” 字。這是孫堅當年親手刻的,那時孫策才剛學會走路,總愛抱著他的腿喊 “蘇先生”。如今那孩子已經能拉開三石弓了,卻還總纏著要學棋,說要像父親一樣成為江東的棋聖。
    “孟德倒是比我想的更急。” 蘇羽緩步走出樹影,青布衫在鐵甲林立的陣列前顯得格外單薄,“他就不怕我燒了糧倉,斷了他在官渡的糧道?”
    曹純突然笑了,揮手示意騎兵們收起弓弩:“丞相說,蘇先生燒的不過是麩皮堆成的假糧倉。真正的糧草早在三日前就運往官渡了。” 他翻身下馬,解下腰間的銅符遞過來,“先生請看,這是從糧倉灰燼裏找到的。”
    銅符上刻著 “司空府” 三字,背麵是個 “瞞” 字。蘇羽的指尖微微發顫,這是曹操的私印樣式,當年他們在洛陽太學同窗時,曹操總愛用這枚私印在經卷上蓋印,說是要 “讓後世知道曹孟德讀過這些書”。
    “他還說什麽?” 蘇羽的聲音有些幹澀。
    “丞相說,荀彧打開密道的那一刻,這盤棋就已經分出勝負了。” 曹純的目光掠過蘇羽身後的火光,“先生若肯隨我回許昌,丞相願讓先生執掌太學,續寫《漢書》。”
    蘇羽突然笑了,笑聲在曠野上回蕩:“他還是這麽自負。” 他翻身上馬,吳鉤歸鞘的輕響裏帶著決絕,“告訴孟德,我要去的不是司空府,是尚書台。”
    騅馬再次疾馳起來時,蘇羽聽見曹純在身後高喊:“先生可知,太學的鍾鳴不止是示警?那是催命符!隻要鍾聲在三更響起,守城的兵卒就會以為是宮變 ——”
    後麵的話被風聲吞沒。蘇羽伏在馬背上,忽然想起荀彧帛書上的字跡。那帛書是用朱砂寫的,筆畫間帶著顫抖,像是寫的時候手不穩。最後那句 “亂世總會過去,隻要還有人肯守著燈火”,墨跡深得像是要透進帛布裏去。
    許昌城的輪廓在晨曦中漸漸清晰,蘇羽勒住馬韁時,正看見城門口的吊橋緩緩放下。守卒們甲胄不整,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他們的目光掠過蘇羽的青布衫,卻沒有攔阻。城牆上的火把還未熄滅,劈啪燃燒的火星落在磚縫裏,像極了當年洛陽城頭的餘燼。
    穿過朱雀大街時,蘇羽看見太學的方向仍有燭火。那是博士們的書齋,尋常日子裏這時該響起灑掃的竹帚聲,今日卻靜得可怕。他翻身下馬,牽著韁繩緩步走過太學門前的石獅子,忽然看見門楣上掛著的論語碑刻裂了道縫 —— 那是當年蔡邕親手題寫的,如今 “仁” 字的最後一筆已經剝落。
    尚書台的銅門虛掩著,蘇羽推門而入時,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地上散落著竹簡,有幾卷還在燃燒,火苗舔舐著 “尚書” 二字,發出細微的劈啪聲。他拾級而上,二樓的窗欞敞開著,晨風吹起案上的帛書,露出荀彧熟悉的筆跡。
    “奉天子以令不臣,守經史以安社稷。” 蘇羽輕聲念著,指尖拂過墨跡未幹的字。案幾上還放著半盞殘茶,茶漬在青瓷碗底洇成深色,像朵將謝的墨花。
    “蘇先生果然來了。”
    聲音從屏風後傳來,荀彧緩步走出,素色朝服上沾著血跡。他的發髻散亂,平日裏總是束得整整齊齊的須髯也垂落下來,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清亮,隻是眼下多了層青黑。
    “你該走的。” 蘇羽看著他袖管滲出的血,喉頭發緊,“密道能通到城外的白馬寺,那裏有孫策的人接應。”
    荀彧笑了,咳了幾聲,手帕上立刻染開紅梅似的血跡:“我走了,尚書台怎麽辦?這裏藏著三代的典籍,董卓沒燒幹淨,總不能毀在我手裏。” 他走到案前,小心翼翼地將散亂的竹簡歸攏,“你燒糧倉的時候,是不是想起洛陽了?”
    蘇羽沉默著點頭。建安元年的洛陽,斷壁殘垣間還能看見燒焦的梁柱,他和荀彧就是在那裏撿到半卷《禮記》,書頁間還夾著幹枯的桃花瓣。那時荀彧說,等天下太平了,要在洛陽重建太學,讓孩子們能在窗明幾淨的屋子裏讀書。
    “孟德派了虎豹騎守在承明殿。” 荀彧忽然說,將一卷泛黃的竹簡塞進蘇羽懷裏,“這是《周官》的孤本,董卓燒洛陽時藏在夾牆裏的。你帶出去,交給伯符。”
    蘇羽的指尖觸到竹簡上溫潤的包漿,突然明白過來。太學的晨鍾不是示警,是荀彧給曹操的信號 —— 告訴那位野心勃勃的丞相,尚書台有人守著,不必分心。而打開密道,不過是為了讓他能順利進城。
    “鍾鳴的時候,我正在校勘《春秋》。” 荀彧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聲音輕得像歎息,“忽然想起年輕時在洛陽,你總說我像頭強驢,認準的道九頭牛都拉不回。”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蘇羽的青布衫上,“你教伯符下棋時,告訴他,棋要慢慢下,別急著吃子。”
    遠處傳來甲胄摩擦的聲響,曹純的聲音在尚書台外響起:“丞相有令,請文若先生移步司空府。”
    荀彧拿起案上的玉圭,那是他曆任尚書令的信物,邊角已經被摩挲得光滑溫潤。“告訴孟德,” 他將玉圭抵在額間,聲音陡然洪亮,“尚書台的門,我守到了最後一刻。”
    蘇羽衝出尚書台時,正撞見曹純帶著虎豹騎湧進來。他聽見身後傳來玉圭碎裂的脆響,像極了當年洛陽太學倒塌時的聲音。青布衫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懷裏的《周官》竹簡硌得胸口生疼。
    城外的官道上,孫策正帶著江東子弟等候。少年勒著馬,看見蘇羽出來,眼睛亮得像晨星:“先生,我們去哪?”
    蘇羽翻身上馬,回頭望了一眼許昌城。太學的方向,晨鍾再次響起,這次是卯時三刻,準得不能再準。陽光穿透薄霧,照在尚書台的飛簷上,鍍上一層金邊。
    “回江東。” 他輕聲道,吳鉤在腰間發出輕響,“教你下棋。”
    馬蹄聲漸遠,蘇羽懷裏的竹簡忽然滑落,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時,看見最末一卷的背麵,荀彧用朱砂寫了個極小的 “守” 字,墨跡已經幹涸,卻依舊鮮豔得像火。
    曠野上的風帶著麥香,蘇羽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荀彧、曹操在洛陽太學的槐樹下分食一個麥餅。那時董卓還沒入京,太學生們的誦讀聲能傳到十裏外。曹操說他要做征西將軍,荀彧說要重興禮樂,而他隻笑說,想教出個能定天下的學生。
    “先生,你看!” 孫策忽然指著天邊,那裏正升起一輪紅日,將許昌城的輪廓染成金色。
    蘇羽勒住韁繩,望著那輪紅日久久不語。孫策見他發怔,便也跟著沉默,隻是少年人的目光總難掩躁動,手指在馬鞍上輕輕叩著,像是在數算歸鄉的路程。
    “伯符可知,” 蘇羽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當年洛陽太學的槐樹下,也有過這樣的日出。”
    孫策眼睛一亮:“先生是說,您和曹孟德、荀文若先生那時?” 他自小聽慣了中原群雄的故事,此刻聽先生說起往事,便覺那些傳說中的人物忽然有了血肉。
    蘇羽頷首,指尖摩挲著懷中竹簡邊緣。那些被歲月磨得光滑的竹片,像是能映出二十年前的光景 —— 曹操那時總愛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袍,卻總在談論兵法時把袖子揮得比誰都高;荀彧則永遠是一身素色深衣,連翻書的動作都帶著規整的雅氣,唯有說到古禮時,眼底才會燃起星火。
    “那日曹孟德把麥餅掰成三塊,” 蘇羽望著遠方起伏的麥浪,仿佛又聞到了當年的麥香,“他自己那塊總留得最小,卻偏要搶文若的半塊。文若從不與他爭,隻是默默把自己的麥餅往我這邊推。”
    孫策忽然拍了拍馬鞍:“這倒像極了我與公瑾!他總愛偷我的酒喝,卻在我挨父親罵時,偷偷把罪責攬過去。” 少年說起周瑜,眉眼間滿是親昵,仿佛那人此刻就坐在身後的馬背上。
    蘇羽聞言輕笑,目光掠過孫策被朝陽染成金色的發梢。這孩子的眼神太像年輕時的孫堅,熱烈得像要把周遭的一切都點燃,卻又比孫堅多了幾分未經世事的澄澈。
    正說著,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孫策猛地掣出腰間的短戟,警惕地眯起眼睛。蘇羽卻按住他的手腕,低聲道:“是自己人。”
    煙塵中漸漸顯出一隊騎士的身影,為首那人穿著江東兵甲,望見蘇羽便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屬下周泰,奉吳侯密令在此等候先生。”
    孫策驚呼一聲:“幼平!你怎麽來了?”
    周泰抬起頭,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公子離家三月,吳夫人日夜牽掛。況且……”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蘇羽,“荊州劉表近來動作頻頻,吳侯怕路上有失。”
    蘇羽望著周泰身後二十餘名精悍騎士,腰間吳鉤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忽然想起臨行前夜,荀彧在尚書台偏廳遞給他一封密信,信中隻說 “荊襄多瘴癘,江東需猛虎”。那時他還不解,此刻見了周泰帶來的人手,才恍然明白荀彧早已料到前路凶險。
    “劉表?” 孫策按捺不住性子,“他敢攔我?”
    “公子稍安,” 周泰沉聲道,“劉表雖未明著異動,但他麾下蒯越近來在江夏集結船隊,恐是不懷好意。”
    蘇羽勒轉馬頭,望向西南方向。那裏的天空被雲層遮蔽,隱隱透著壓抑的灰。他忽然想起建安三年那個深秋,曹操在宛城大敗時,荀彧曾連夜修書給他,信中說 “亂世之中,守業更比創業難”。那時他還在徐州陶謙麾下做幕僚,看著信中墨跡,隻覺字字都浸著寒意。
    “先生,我們走水路還是陸路?” 周泰問道。
    蘇羽沉吟片刻,指尖叩了叩馬鞍:“走渦水。”
    渦水自陳留蜿蜒向東,經汝南入淮河,正是回江東的捷徑。更重要的是,他記得曹操在渦水沿岸設有糧倉,當年討伐黃巾時,他曾與曹操在此分兵。那時的曹操還會笑著說 “子羽若肯留下來,我給你建座最大的學館”,而他隻是搖頭,說 “我要找的學生不在許昌”。
    船隊行至渦水中段時,忽然起了濃霧。周泰指揮著騎士們警惕四周,孫策卻纏著蘇羽要下棋。蘇羽從行囊中取出一副舊棋盤,棋盤邊角已被磨得發亮,正是當年在洛陽太學與荀彧對弈時用的那副。
    “先生執黑先行?” 孫策撚起一枚黑子,眼中滿是躍躍欲試。
    蘇羽卻搖頭,將白子推到他麵前:“你用白棋。”
    孫策不解:“棋理之中,白棋後行,豈不是吃虧?”
    “真正的棋局裏,後發未必受製,” 蘇羽落下一枚黑子,“就像當年董卓入京,天下諸侯皆欲爭先,唯有曹孟德選擇隱忍。” 他指尖頓在棋盤中央,“這裏是許昌,你看 ——”
    黑子在天元落定,周圍瞬間被白子圍堵。孫策看得入神,忽然拍手:“先生這是誘敵深入!”
    蘇羽笑了笑,目光卻飄向艙外。濃霧中隱約傳來櫓聲,周泰的喝問聲在水麵上蕩開。他忽然想起初平元年,他與曹操在酸棗會盟時,也是這樣一個霧天。那時袁紹高坐盟主之位,曹操卻在帳外與士卒同吃同住。夜裏曹操拉著他的手說 “子羽,這天下要變了”,他望著帳外搖曳的火把,隻覺掌心被曹操握得生疼。
    “先生!” 周泰的聲音忽然在艙外響起,帶著一絲急促,“有船隊靠近,旗號是…… 荊州的!”
    孫策猛地站起,腰間吳鉤瞬間出鞘:“來得正好!”
    蘇羽按住他的手腕,目光透過艙門望向霧中。那些模糊的帆影在霧裏若隱若現,船頭隱約可見 “蒯” 字旗號。他忽然想起荀彧信中那句話 ——“守業更比創業難”,此刻才明白,荀彧要他守的,或許不隻是許昌的城防。
    “幼平,” 蘇羽揚聲道,“掛我的旗號。”
    周泰一愣:“先生的旗號?”
    “對,” 蘇羽從行囊中取出一麵素色旗幟,上麵用墨筆寫著一個 “蘇” 字,“告訴他們,我蘇羽在此。”
    旗幟升起的瞬間,對麵的船隊忽然停了下來。濃霧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可是洛陽蘇子羽先生?”
    蘇羽朗聲道:“正是。足下是蒯異度?”
    艙外沉默片刻,隨即傳來蒯越的笑聲:“久聞先生之名,今日得見,幸甚。隻是不知先生為何與江東小兒同行?”
    孫策怒喝:“老匹夫休要放肆!”
    “伯符,” 蘇羽按住他的肩膀,“讓他說。”
    蒯越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玩味:“先生當年在徐州拒曹孟德,在南陽助劉玄德,如今卻要投江東?莫非是覺得曹操難成大業?”
    蘇羽望著霧中帆影,忽然想起建安元年,他在許都初見曹操時的情景。那時曹操剛迎獻帝於許昌,意氣風發地說要 “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站在一旁,悄悄對他說 “孟德之心,似已非昔日”。他當時隻笑說 “天下未定,人心易變”,卻沒料到一語成讖。
    “異度可知,” 蘇羽的聲音平靜如水,“二十年前洛陽太學的槐樹下,有三個年輕人分食麥餅。那時曹操說要做征西將軍,荀彧說要重興禮樂,而我說要教出定天下的學生。”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孫策身上,“如今,我的學生在此。”
    霧中傳來蒯越的輕嗤:“孫策不過黃口小兒,如何能定天下?”
    “他或許現在不能,” 蘇羽拿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但十年後,二十年後呢?當年曹孟德在洛陽時,誰又能想到他會挾天子以令諸侯?”
    艙外忽然陷入沉寂,唯有水聲潺潺。過了許久,蒯越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複雜:“先生可知,荀彧昨日在許昌城頭立了一夜?”
    蘇羽握著棋子的手微微一顫。
    “他讓我帶句話,” 蒯越的聲音低了幾分,“說‘守’字易寫,行之卻難。”
    蘇羽望向艙外濃霧,仿佛能看見荀彧立於城頭的身影。那個永遠身著素衣的男子,此刻或許正望著渦水方向,手中緊握著那卷寫滿國策的竹簡。他忽然想起建安二年,曹操在宛城納張繡嬸母,導致典韋戰死,自己險些喪命。那時荀彧在許都徹夜未眠,寫下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八個字,派人快馬送往前線。曹操見了那八個字,竟在帳中枯坐三日。
    “告訴文若,” 蘇羽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記得洛陽的麥香。”
    霧中的船隊漸漸遠去,櫓聲越來越淡,最終消失在白茫茫的水汽中。孫策不解:“先生為何不與蒯越一戰?”
    蘇羽將棋子收入棋盒,輕聲道:“有些仗,不必打。” 他望著窗外漸漸散去的濃霧,“就像有些棋,不必贏。”
    船隊行至淮河入江口時,已是半月之後。兩岸漸漸顯出江南特有的青瓦白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汽。孫策站在船頭,望著熟悉的景致,忽然放聲大笑:“我回來了!”
    蘇羽望著少年舒展的背影,忽然想起初遇孫策的那天。那是興平二年的冬天,他在壽春街頭看見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正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畫陣圖,眉眼間滿是倔強。那時孫策的父親孫堅剛戰死襄陽,少年眼中的火焰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
    “你在畫什麽?” 他走上前問道。
    少年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破黃祖的陣!”
    他忽然笑了:“我教你破天下的陣,如何?”
    少年愣住,隨即用力點頭,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
    “先生,前麵就是曆陽了!” 孫策指著前方的城郭,那裏的城樓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影子。
    蘇羽望著曆陽城頭飄揚的 “孫” 字大旗,忽然從懷中取出那卷竹簡。最末一卷背麵的 “守” 字在夕陽下泛著紅光,像極了當年洛陽太學槐樹上的殘陽。他忽然明白,荀彧寫下的不是讓他守許昌,而是讓他守住當年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