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種子上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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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冬天,第一場雪落下時,學舍的油燈依舊亮著。蘇羽在燈下抄書,陳先生在教孩子們算術,阿禾在縫棉衣,阿恒則在新收的種子上刻字。
    雪粒子敲打著窗欞,發出細碎的聲響。蘇羽嗬出一團白氣,看著筆尖的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形成一個工整的 “仁” 字。燭光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與陳先生教算術的身影交疊在一起。
    “先生,這道題我還是算不對。” 一個虎頭虎腦的孩童舉著石板,跑到陳先生麵前。石板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幾道橫線,像是被頑童胡亂塗鴉過。
    陳先生放下手中的竹籌,耐心地拿起石筆:“你看,三個饅頭分給兩個人,每人先拿一個,剩下的那個該如何分?” 他邊說邊在石板上畫出兩個小人,手裏各捧著一個饅頭,旁邊還孤零零地躺著一個。
    孩童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忽然拍手道:“我知道了!可以把剩下的那個掰成兩半,這樣每人就有一個半饅頭了。”
    陳先生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頭:“沒錯,就是這個道理。算術不僅是算數字,更是要學會分物,懂得公平二字。”
    蘇羽聽著他們的對話,嘴角微微上揚。他想起當年荀彧在時,也曾這樣教導過他們。那時的學堂比現在熱鬧得多,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學子,他們懷揣著夢想,渴望在亂世中找到一條出路。而如今,學舍裏的孩子們雖然年幼,卻也在這方寸之地,汲取著知識的養分,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阿禾的針線在棉衣上穿梭,線頭在布麵留下細密的針腳。她不時抬頭望向窗外,雪下得越來越大了,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掩埋。“蘇先生,” 她輕聲喚道,“今年的雪比往年大得多,山路怕是要封了。”
    蘇羽停下筆,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是啊,山路一封,外麵的消息就更難傳進來了。” 他想起鍾太傅臨走時說的話,如今戰亂雖有平息的跡象,但偏遠之地依舊難知外界的真實境況。
    阿恒蹲在牆角,手裏拿著一把小小的刻刀,在飽滿的種子上小心翼翼地刻著字。他的鼻尖凍得通紅,卻絲毫沒有察覺,眼神專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稀世珍寶。
    “阿恒,這麽晚了還在忙什麽?” 蘇羽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恒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靦腆的笑:“蘇先生,我在這些種子上刻了字,等明年春天播種的時候,它們就能帶著這些字生根發芽。等到秋天收獲了,我們就把糧食分給那些吃不飽飯的人,讓他們也能感受到希望。”
    蘇羽看著他凍得發紫的小手,心裏一陣酸楚。他把阿恒拉到火爐邊,用自己的手捂住他的小手:“好孩子,你的心意大家都知道。但也不能凍壞了自己,不然怎麽看著這些種子發芽結果呢?”
    阿恒用力點了點頭,眼睛裏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我知道了,蘇先生。等明年春天,我一定要第一個去播種。”
    夜深了,雪還沒有停的意思。學舍裏的油燈依舊亮著,像是茫茫黑夜中的一盞燈塔,指引著前行的方向。蘇羽回到案前,繼續抄書。他知道,這些文字裏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能夠在亂世中給人們帶來溫暖和希望。
    開春後,積雪消融,山路漸漸通暢。一天清晨,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學舍門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求你們,收留我吧。” 他聲音嘶啞,臉上滿是汙垢,看不清模樣。
    蘇羽連忙扶起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
    少年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說出話來:“我叫石頭,從南邊逃難過來的。家鄉被戰火毀了,爹娘也都沒了。” 說著,他忍不住哭了起來,淚水衝刷著臉上的汙垢,露出一雙清澈卻布滿血絲的眼睛。
    陳先生端來一碗熱粥,遞到石頭手裏:“先喝點粥暖暖身子,有什麽事慢慢說。”
    石頭接過粥碗,狼吞虎咽地喝了起來,仿佛這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喝完粥,他的精神好了許多,開始講述自己的遭遇。原來,他的家鄉遭遇了兵災,房屋被燒毀,糧食被搶光,他一路躲避著兵匪,風餐露宿,才輾轉來到這裏。
    蘇羽聽完,心裏五味雜陳。亂世之中,像石頭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在苦難中掙紮,卻依然懷揣著活下去的希望。“石頭,你就留在學舍吧。這裏雖然簡陋,但至少能讓你有口飯吃,還能學些知識。”
    石頭聞言,激動得熱淚盈眶,“撲通” 一聲又跪了下去:“多謝蘇先生收留,我一定會好好幹活,報答您的恩情。”
    日子一天天過去,石頭漸漸融入了學舍的生活。他雖然年紀不大,卻很懂事,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打掃院子,幫著阿禾做些雜活,閑暇時就跟著陳先生識字算術。他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穩,學習格外刻苦,進步也非常快。
    初夏時節,山裏的草藥長得正旺盛。蘇羽帶著阿恒和石頭上山采藥,一來可以給學舍儲備些藥材,二來也能讓孩子們認識更多的植物。山路崎嶇,雜草叢生,蘇羽走在前麵開路,不時提醒著身後的孩子們注意安全。
    “蘇先生,這是什麽草啊?葉子長得真好看。” 阿恒指著一株開著紫色小花的植物問道。
    蘇羽停下來,仔細看了看:“這是紫花地丁,是一種很好的藥材,能清熱解毒。如果不小心被蛇咬傷了,用它敷在傷口上能緩解疼痛。” 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將紫花地丁挖了出來,放進背上的竹筐裏。
    石頭也學著蘇羽的樣子,挖起了草藥。他幹活很麻利,不一會兒就挖了滿滿一筐。“蘇先生,這些草藥夠我們用一陣子了吧?”
    蘇羽笑著點了點頭:“夠了,石頭真能幹。我們再往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更稀有的藥材。”
    他們繼續往山裏走,越往裏走,樹木越發茂密,光線也變得昏暗起來。突然,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旁邊的草叢裏傳來。蘇羽立刻警覺起來,示意阿恒和石頭躲到自己身後。
    隻見草叢裏竄出一隻灰褐色的野兔,飛快地向遠處跑去。阿恒和石頭都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是隻兔子,嚇了我一跳。” 阿恒拍著胸口說道。
    蘇羽也笑了笑:“山裏有很多野生動物,我們要小心些。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他們背著滿滿一筐草藥,踏上了返程的路。夕陽的餘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阿恒和石頭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嘴裏哼著陳先生教的歌謠,歌聲在山穀中回蕩。
    回到學舍時,陳先生和阿禾已經做好了晚飯。香噴噴的南瓜粥和烤紅薯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讓人垂涎欲滴。大家圍坐在一起,分享著今天的收獲,歡聲笑語不斷。
    日子就這樣在平靜中一天天過去,學舍裏的孩子們漸漸長大,懂得的知識也越來越多。他們就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努力生長,等待著綻放的那一天。
    然而,亂世之中,平靜總是短暫的。這年秋天,一支潰敗的軍隊路過山下的村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消息傳到學舍時,大家都嚇壞了。
    “蘇先生,我們該怎麽辦啊?那些當兵的會不會來學舍啊?” 阿禾抱著一件剛縫好的棉衣,聲音顫抖著問道。
    蘇羽強作鎮定:“大家別害怕,我們學舍在山上,比較隱蔽,他們應該不會找到這裏來。我們先把值錢的東西藏起來,然後讓孩子們躲到地窖裏去。”
    陳先生也說道:“我去把學舍裏的書都搬到地窖裏,這些書可不能被他們毀了。”
    大家立刻行動起來,蘇羽和石頭負責將孩子們帶到地窖,阿禾和陳先生則忙著收拾東西。地窖裏陰暗潮濕,但能給孩子們提供一個安全的藏身之處。蘇羽在地窖裏鋪了厚厚的幹草,又點燃了一盞油燈,對孩子們說道:“你們在這裏乖乖待著,不要出聲,等外麵安全了,我就來叫你們。”
    孩子們雖然害怕,但都很聽話,點了點頭,緊緊地抱在一起。蘇羽安頓好孩子們,回到學舍門口,和陳先生、阿禾、石頭一起守在那裏,心裏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夜幕降臨,山下傳來陣陣慘叫聲和哭喊聲,讓人不寒而栗。蘇羽握緊了手裏的木棍,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學舍裏的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幾個穿著破爛軍裝的士兵出現在山道上,正向學舍走來。他們手裏拿著刀槍,臉上帶著凶狠的表情。蘇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示意陳先生、阿禾和石頭躲進屋裏,自己則站在門口,擋住了士兵的去路。
    “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幹什麽?” 一個領頭的士兵惡狠狠地問道,眼神裏充滿了貪婪。
    蘇羽強壓著內心的恐懼,平靜地說道:“我們是這裏的教書先生和學生,這是一所學舍。”
    士兵們打量著學舍,又看了看蘇羽,顯然不相信他的話。“學舍?我看這裏肯定藏了不少好東西,快讓開,讓我們進去搜查。”
    “學舍裏隻有書籍和孩子們,沒有什麽好東西。” 蘇羽緊緊地擋在門口,不肯退讓。
    士兵見狀,頓時火了,舉起手裏的刀就向蘇羽砍來。蘇羽急忙躲閃,卻還是被刀劃破了胳膊,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蘇先生!” 屋裏的陳先生和阿禾驚呼起來,想要衝出來,卻被石頭死死拉住。
    “別出去,出去了隻會白白送死。” 石頭低聲說道,眼睛裏閃爍著憤怒的光芒。
    蘇羽忍著劇痛,再次擋在門口:“學舍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你們不能進去搗亂。”
    領頭的士兵見狀,冷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們,給我衝進去,把值錢的東西都搶出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隻見一群穿著黑衣的人騎著馬飛奔而來,他們身手矯健,很快就將那些士兵包圍了起來。
    領頭的黑衣人翻身下馬,走到蘇羽麵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蘇先生,讓您受驚了。我們是鍾太傅派來保護學舍的。”
    蘇羽愣住了,沒想到鍾太傅竟然還惦記著他們。他看著眼前的黑衣人,感激地說道:“多謝各位相救。”
    黑衣人沒有多言,很快就將那些潰敗的士兵製服了。他們將士兵押走後,留下了兩名護衛,然後便離開了。
    一場危機總算化解,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阿禾連忙跑出來,拿出草藥給蘇羽包紮傷口。“蘇先生,您沒事吧?都怪我不好,沒能幫上您。”
    蘇羽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阿禾。這不是你的錯,幸好鍾太傅派了人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陳先生也走了出來,感慨地說道:“亂世之中,能有這樣一處安穩之地實屬不易。我們一定要好好守護這所學舍,不能讓它毀在我們手裏。”
    大家紛紛點頭,眼神裏充滿了堅定的信念。
    從那以後,學舍的安全有了保障。鍾太傅派來的護衛日夜守在學舍周圍,不讓任何不法之徒靠近。學舍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孩子們繼續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大人們則辛勤地勞作,為孩子們創造更好的學習環境。
    冬天再次來臨,學舍的油燈依舊亮著。蘇羽在燈下抄書,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格外清晰。陳先生在教孩子們讀詩,朗朗的讀書聲回蕩在學舍裏。阿禾在給護衛們縫補衣物,石頭則在劈柴,為火爐添柴加火。
    阿恒拿著刻刀,在一塊新的木牌上刻著字。這次他刻的是 “守” 字,背麵依舊刻著一行小字:“守護希望,靜待花開。”
    窗外的雪粒子敲打著窗欞,發出細碎的聲響。蘇羽嗬出一團白氣,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指,繼續在宣紙上謄抄《論語》。油燈的光暈在他鬢角跳躍,將那道新添的疤痕照得愈發清晰 —— 那是上個月護送糧車時被流矢劃傷的,雖已結痂,卻像枚朱砂痣,時刻提醒著安穩日子底下暗藏的驚濤。
    “先生,‘溫故而知新’是什麽意思?” 趴在桌前的小童仰起凍得通紅的臉蛋,鼻尖還沾著墨點。蘇羽放下狼毫,指尖輕輕點在孩童額間:“就像你娘蒸饅頭,每次和麵時多揉半刻,麵就發得更軟和。學問也是這般,舊的道理嚼透了,自然能品出新滋味。”
    孩童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被窗外傳來的吆喝聲吸引。隻見石頭扛著半人高的柴捆踏雪而來,木柴上的積雪簌簌落在他肩頭,竟在粗布短褐上堆出層薄白。他咧開嘴笑時,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蘇先生,今日劈的柴夠燒三日了!”
    阿禾端著銅盆從裏屋出來,蒸汽在她眉睫凝成細霜:“快進來暖和暖和,剛熬的薑湯還熱著。” 她將銅盆往火爐邊挪了挪,盆裏的衣物冒著熱氣,針腳在火光裏明明滅滅。護衛隊的老周接過她遞來的薑湯,望著她指尖的凍瘡歎道:“阿禾姑娘,這些粗活讓我們自己來便是。”
    “周大哥說笑了。” 阿禾將縫好的護膝疊整齊,“你們日夜守著學舍,這點小事算什麽。” 她的目光掠過牆上的木牌,阿恒刻的 “守” 字在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背麵的小字被火光映得發燙,仿佛要從木紋裏跳出來。
    忽然,西牆傳來一陣急促的敲擊聲,三長兩短,是護衛隊約定的警報信號。蘇羽猛地起身,腰間的短刀在衣襟下劃出冷光。陳先生迅速將孩子們護在身後,油燈被他衣袖帶起的風晃得險些熄滅。
    “是山匪!” 老周按住腰間的長刀,粗糲的手掌在刀柄上攥出紅痕,“約莫二十人,正往東門去!”
    石頭丟下斧頭抄起扁擔,木柴滾落在地發出悶響:“我去堵門!”
    “等等。” 蘇羽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掃過牆角的油罐,“他們要的是糧食,不是人命。老周,帶孩子們從密道去地窖。石頭,把油罐搬到門後。阿禾,拿火折子來。”
    眾人各司其職的聲響與風雪聲交織在一起。阿禾攥著火折子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觸到圍裙口袋裏的藥囊 —— 那是她早備好的金瘡藥,用曬幹的忍冬花和當歸磨成的粉末,此刻隔著布料傳來微涼的觸感。
    門閂被撞得咯吱作響,混著山匪的叫罵聲穿透門板。蘇羽將油燈湊近油罐,油星子在火光裏劈啪炸開。就在門被撞開的刹那,他猛地將油罐擲向門檻,阿禾及時點燃的火折子隨之落地,火舌順著蔓延的油跡瞬間舔上木門,在雪夜裏燃成道火牆。
    “裏麵的人聽著!交出糧食饒你們不死!” 為首的山匪揮著砍刀叫囂,卻被撲麵而來的熱浪逼退半步。蘇羽扶著門框冷笑:“學舍的糧食要養幾十個孩子,有能耐便踏過這道火牆來取。”
    火光映在他眼底,將那道疤痕染成赤金色。山匪們望著火牆後影影綽綽的人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 —— 是鍾太傅派來的巡防營,火把在雪地裏連成蜿蜒的火龍,鐵甲碰撞聲在山穀間回蕩。
    山匪潰散的騷動漸漸遠去,蘇羽望著逐漸熄滅的火牆出神。阿禾將一件厚棉襖披在他肩上,指尖不經意觸到他後背的冷汗:“都結束了。” 她的聲音帶著未散的顫抖,卻在觸及他衣袖上的焦痕時陡然轉柔。
    陳先生從地窖出來時,懷裏還護著個嚇得發抖的小童。他望著被熏黑的門框,忽然朗聲笑道:“明日我教孩子們學《秦風?無衣》,‘與子同袍,與子同澤’,這般光景正該應景。”
    雪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雲縫裏鑽出來,將學舍的輪廓描得愈發清晰。阿恒摸著新刻的木牌,忽然想起昨日在山澗撿到的凍梅,此刻正插在窗台的陶罐裏。他悄悄起身,往梅枝上係了根紅繩 —— 那是阿禾繡帕上拆下來的絲線,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蘇羽重新坐在油燈下,卻發現筆尖凝著一滴墨,遲遲落不下去。他望著宣紙上未寫完的 “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忽然將狼毫浸入硯台,在空白處添了行小字:“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
    火爐裏的柴火爆出聲響,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像幅流動的畫。阿禾將新縫的護腕遞給老周,指尖觸到對方凍瘡開裂的手背,忽然想起去年此時,石頭也是這樣滿手裂口,卻執意要給孩子們雕木鳶。
    “蘇先生,” 阿恒舉著木牌湊過來,月光從他耳際溜過,“我想再刻個字。”
    “刻什麽?” 蘇羽的目光落在少年凍得發紅的耳垂上。
    “‘同’字。” 阿恒指尖在木牌上比劃著,“背麵刻‘同舟共濟,共待春歸’,好不好?”
    油燈突然爆出燈花,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處。蘇羽望著少年眼裏跳動的光,忽然想起初遇時,這孩子攥著塊發黴的餅子,卻執意要分半塊給更小的孩童。他伸手揉了揉阿恒的頭發,聲音裏帶著笑意:“好,就刻‘同’字。”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陳先生的讀書聲又響了起來。這次讀的不是婉約的唐詩,而是鏗鏘的《無衣》。孩子們的聲音雖稚嫩,卻帶著股執拗的勁兒,像破土而出的春筍,要在這寒冬裏掙出片天地。
    阿禾將蒸籠端上灶台,白霧騰起時,她看見窗台上的凍梅竟綻開了半朵。紅繩在花瓣間若隱若現,像隻不肯離去的紅蝶。她忽然想起蘇羽昨夜添的那句詩,指尖在蒸籠的水汽裏輕輕劃著,嘴角漾開淺淺的笑意。
    石頭劈柴的聲響又傳了過來,比往日更響亮些。木柴裂開的紋路裏還嵌著殘雪,落在地上卻很快被爐火的溫度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