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初起時，世子的屋裏已暗藏刀光。
    李平的手指在青釉茶盞上輕輕地摩挲著，他的目光落在那青釉上，卻又似乎並沒有真正看進去，而是透過那層釉麵，凝視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窗外，紫藤花如瀑布般垂落，被夏日的微風輕輕撩動。那些紫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生姿，宛如一群翩翩起舞的仙子。它們的影子透過窗戶，灑落在李平那月白色的官袍上，形成了一片片細碎的陰影。這些陰影如同無數隻小手，似乎想要抓住李平的衣襟，將他從這緊張的氛圍中拽出來。
    “上月十六，侍郎府上到了三車金絲楠木。”世子的聲音在這靜謐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說是修繕祖宅，可本世子記得李侍郎的祖籍在全州，那裏可並不產這等木料啊。”
    世子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李平，李平坐在世子的正對麵，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不自覺地握緊，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安。
    剛剛倒的茶水在茶杯中翻滾著，散發出淡淡的茶香，熱氣蒸的李侍郎額頭滿是汗水。
    工部侍郎的喉結滾動了兩下，他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來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然而，當他的手碰到茶杯時，卻不小心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脆響。這聲音在這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他內心的恐懼被這茶杯的碰撞聲給暴露了出來。
    “世子明鑒！”李平像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他猛地站起身來，動作有些倉促，以至於他剛剛放在身前的那杯茶水也被碰倒了。茶水順著桌沿流淌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灘水漬。
    此刻，地上的水跡已經分不清是茶水還是李平額頭滲出的汗水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甚至可以看到一層細密的汗珠。
    “是微臣正常采買的，絕對不是他人贈送！”李平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他一邊用手擦拭著冷汗，一邊急忙解釋道，“如今票據還存放在府中，世子若有疑慮，可派人前往驗證。”
    世子聞言，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平，緩聲道：“李侍郎，你如此緊張作甚？本世子不過是隨口一問，又沒說是沐家贈送，你這般惶恐，倒叫我有些好奇了。”說罷，世子緩緩起身，踱步到李侍郎跟前，距離之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世子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李平，繼續說道：“前幾日查賬，本世子確實沒有查到你跟沐家有什麽直接關聯，但是有幾處木料的調撥卻是你朱紅勾閱的。”世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壓。
    李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嘴唇微微顫動著，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澀，發不出聲音。世子見狀，嘴角的笑容愈發明顯，他拍了拍李平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嘲諷地說：“修繕船隻居然用到三百方木料，這沐家船塢造船的本事得有多差勁啊！”
    李平終於回過神來，他連忙躬身，戰戰兢兢地解釋道：“回世子，南都往返南方的朝廷貨船都在沐家船塢停靠，由於這貨船數目過多，損耗也大，所以微臣才批給沐家這麽多木料的！”
    世子聽了，冷笑一聲，道：“好個伶牙俐齒，李侍郎，你這一番說辭，倒真是滴水不漏啊！”他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本世子倒是好奇，貴府夫人是否也如你一般，如此能言善辯呢？”
    “回世子，那日皇後宴席之後，微臣已訓斥過賤內，讓她回了娘家，為此微臣親自拜訪世子妃道歉，但無奈被世子妃拒絕！”
    世子靜靜地站在窗前，目光凝視著門外的工部大臣們。他們早已汗流浹背，有的甚至開始低聲啜泣，顯然是擔心自己的官位會因此不保；有的則不斷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似乎對剛剛成功焚毀證據而感到慶幸；還有的則跪在地上，神情自若，看上去確實與沐家一案毫無關係。
    世子背對著李侍郎，雙眼卻望向屋外那盛開的紫藤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侍郎大人，您是否覺得因為沐家賬房失火，本世子便拿不出證據來證明您的罪行，所以才會在此處百般狡辯呢？”世子的聲音平靜而溫和，讓人後背發涼。
    世子緩緩轉過身來，他的目光落在李侍郎身上。李侍郎依舊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然而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微微顫抖，顯然是被世子的話嚇到了。
    “我倒是差點忘了，侍郎大人您曾經在戶部辦過差吧。聽聞您做賬的能力可比如今戶部的那些先生們強上不少呢。如此一來，也難怪在沐家的賬簿裏找不到關於您的絲毫蛛絲馬跡了。”世子的笑容依舊，隻是這一次，那笑容中多了幾分嘲諷和戲謔。
    “讓李夫人回娘家？”世子的眉頭緊緊皺起，拍了拍李侍郎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然而當李侍郎緩緩落座時，世子卻注意到他的身體竟然有些搖晃，仿佛已經站立不穩了。
    “為何要把家中子女也一同帶上？而且還帶了兩輛馬車的金銀？”世子的聲音漸漸提高，透露出一絲不滿和質問，“你難道以為本世子的風羽衛都是擺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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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顯然，李侍郎對於世子的質問早有心理準備，他那低垂的目光和微微顫抖的雙手，都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安。而此時，侍郎府外已經被禁軍嚴密包圍，刑部右侍郎更是親自帶人上門搜查。
    一名衙差在搜查過程中，不經意間敲了敲在後院擺放的那根來不及轉移的金絲楠木。隻聽“砰”的一聲，楠木竟然被輕易地劈開，裏麵的景象讓人瞠目結舌——原本應該實心的楠木，竟然被掏空了，裏麵塞滿了白花花的銀子！這一斧子下去，銀子如雪花般散落一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與此同時，世安表兄早已按照世子的吩咐，派人將李夫人一行人成功截留，李夫人和她的子女們正被關押在潯州守將府內，受到嚴密的看守。
    麵對世子的質問，李侍郎終於緩緩抬起頭，但他的目光卻始終不敢與世子對視，隻是低聲說道：“微臣對沐家一事確實毫不知情，一直以來都是盡忠職守、安守本分。至於世子您所說的職責上的疏忽，微臣願意接受任何處置！”
    然而，這般辯白早就無關痛癢，畢竟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狡辯。
    “前天，侍郎府上突然起火，偏巧不巧著火的地方竟然是侍郎大人的庫房，偏巧不巧前來救火的巡防營居然來得格外遲，這其中是否有什麽隱情呢？難道侍郎大人早就想到今日你我二人對話？”
    李侍郎本來還想繼續向世子解釋，但卻被世子直接按了下來，世子似乎並不想聽他的解釋。
    “門外的那些人跪得夠久了，走，一起出去透透氣吧！”世子說著，便領著李侍郎走出了屋子。
    見裏麵終於有了動靜，一直跪在台階下的官員們頓時騷動起來。他們紛紛交頭接耳，猜測著世子和李侍郎之間的談話。
    世子三日未見陽光，剛一出門，便覺得那夏日裏的陽光格外刺眼。他下意識地用手遮住了眉梢，心中不禁感歎，這陽光怎麽變得如此強烈，多曬一會兒恐怕都會讓人感到不舒服。
    “可雅，讓人備輛馬車！我要跟侍郎大人一同前往沐家船塢！”世子低頭看著一眾官員，“你們也都跟著一起！”
    夏日裏的沐家船塢像隻困獸蟄伏在虞山湖畔，數不清的青銅獸首戰船將水麵割裂成碎片。張老將軍的秀水軍沿堤布防，每道進出閘口都架著寒光凜凜的狼筅，文書核驗處的銅印在陽光下泛著血色。
    三日前賬房那場蹊蹺大火猶在眼前——沐老爺蜷在焦黑地磚上，枯槁十指生生摳斷了三塊青磚。當世子發現賬房地下別有洞天，臨行前讓老頭帶人前去發掘，清兒和可雅在一旁輔助，並讓佟縣令看好沐家人，以免生亂。
    此刻馬車碾過青石板，車轅在寂靜中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可安攥著韁繩的手沁出薄汗，他分明看見街邊茶樓二層窗欞閃過寒芒，那是弩箭特有的冷光。"不對勁。"他壓低嗓音，尾音被突如其來的鴉群驚叫吞沒。
    之心突然抓緊世子的袖口，她的指尖掠過車簾的縫隙，胭脂鋪閣樓飄動的茜紗後，數道黑影正如禿鷲般俯視著他們的車駕。
    世子車駕身後跟了一串南都官員，這陣仗吸引了大量秀水百姓圍觀，長街兩側全是百姓，也不盡是百姓。
    "鐺——"
    銅鈴驟響，可安手腕急抖韁繩。馬車尚未停穩，兩道烏金鎖鏈破空而來，纏住車輪的瞬間，街邊瓜攤轟然炸開。車轅在刺耳的摩擦聲裏迸出火星，七八個蒙麵人自兩側茶樓飛身躍下，刀刃折射的光斑晃得人睜不開眼。
    "淵哥哥當心！"之心橫臂將世子按回軟墊，三枚淬毒鐵蒺藜已穿透車簾。可安反手抽劍劈落毒鏢，刀刃與玄鐵相擊迸出幽藍火花。
    車外傳來李侍郎的慘叫，血珠濺在車簾上，像是畫師潑墨一般。
    黑衣人踏著官員們的錦袍翻上車頂，分水刺直取世子咽喉。可安旋身格擋，劍鋒在對方腕甲劃出半弧血線。
    街角忽然傳來箜篌急弦之聲。黑衣人聞音收勢，袖中甩出霹靂彈，青煙裹著硫磺味瞬間吞沒長街。待煙塵散去，隻剩滿地打翻的瓜果在蒸騰熱氣裏淌著猩紅汁液，恍若潑了一地血。
    "讓工部的人把霹靂彈殘片收好——既然有人送戲本，自然要陪他們唱足全場。"世子坐在馬車上整理了衣袖，淡定的說道。
    此時之傑領著一隊秀水軍匆匆趕到，本想封鎖長街，但被世子攔住了，“人都跑了，封鎖便沒了意義。”
    世子下車，往馬車後走了幾步，看見李侍郎痛苦的捂住了手臂，剛剛被黑衣人劃破了一道口子。又走了幾步，那些騎馬的官員早就驚慌失措，臉色慘白，像是被街邊胭脂鋪的水粉塗抹了一般。
    “如今的秀水不安全，諸位還得看好自己的腦袋！”世子冷笑著。
    “淵哥哥，沒事吧！”之心跟著下了車，上前問候著。
    “所以啊，讓你倆陪同著，能護我周全！”世子輕輕撫摸著之心的臉。
    “屬下來遲，請世子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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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再次乘上馬車，那些官員整理了思緒，氣色恢複了不少。至於李侍郎，讓可安簡單包紮傷口後，繼續跟著。李侍郎這點小心思早就被世子看穿，那些黑衣人怎麽知道線路的？對吧！
    南都，太子府。
    暮色如血，最後一縷殘陽墜入太子府的飛簷時，公主正抱著昇兒在臨水的回廊上踱步。由於夏天，昇兒後頸已沁出一層薄汗，卻仍攥著公主的衣襟不肯入睡。
    "世子妃，讓我抱小世子進去吧。"女官捧著冰鑒輕聲勸道，碎冰在琉璃盞中叮咚作響。
    忽然一陣穿堂風掠過水榭，十二幅鮫綃帳齊齊翻飛。公主後頸寒毛陡然豎起，昇兒在公主懷中不安地扭動，遠處蟬鳴不知何時已絕了聲響。
    "咻——"
    破空聲貼著耳際擦過時，鐵勾勾住圍欄，黑衣人沿著鐵鎖滑入府中。
    水榭外驟然響起金鐵相擊之聲。八名黑衣客踏著假山飛掠而來，鐵爪在暮色中泛著幽藍。他們靴底包著鮫皮，踏過青磚竟比雨打芭蕉還要輕巧。
    "世子妃小心！"藏在屋頂的伴花大聲喊道。
    一個魁梧身影突然衝破窗欞，蒙麵巾上繡著銀色波紋，彎刀直取公主咽喉。公主踉踉蹌蹌的往後退，突然男人瞳孔突然驟縮，伴花一劍紮入那人後背。
    暴雨就在這時傾盆而下。
    府中的護衛聽聞動靜立馬趕來，並與那些人發生打鬥，忽然箜篌急弦之聲在院外響起，那些黑衣人且戰且退，丟下幾具屍體後，消失在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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