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遊園詩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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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的指尖剛觸到公主腕間的青玉禁步,便覺西南角傳來的更鼓聲裏混著半聲悶響——不是正常巡夜的標準節奏,倒像靴底碾過碎瓦的輕響。他抬眼望向宮牆方向,卻見本該整齊巡弋的燈籠陣在西角樓處出現一道斷裂的暗區,巡衛的身影竟比平日矮了半寸。
    “不對勁。”他低聲對公主說了句,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叩了兩下——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未等公主回應,他已抓起石案上的蹀躞帶,將腰間長劍往肩後一磕,烏木劍鞘“當啷”落地,寒鐵劍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繞過九曲橋時,他瞥見西南角的槐樹枝葉反常地劇烈晃動,分明是有人借輕功踏過樹梢。世子翻身上了拴在垂花門的馬兒,馬蹄踏碎滿地荷花燈,驚起池魚潑剌作響。行至宮巷轉角,忽聞天牢方向傳來“轟”的悶響,火舌混著硫磺味竄上夜空,炸開的磚石碎片劈裏啪啦砸在青瓦上。
    此刻眾人聽見動靜,皆以為是遊園詩會的煙火聲,並沒有人在意,依然興致勃勃。
    “不好!”世子猛扯韁繩,馬兒前蹄騰空,在宮牆上踏出數道血痕。天牢外牆已被炸開半人高的缺口,濃煙中隱約可見囚車鐵欄的反光——正是秀水沐家一案的關鍵人犯沐蘇所囚的鎏金鐵籠。他提劍躍下時,三道黑影從屋頂俯衝而下,手中彎刀泛著藍汪汪的毒光。
    寒鐵劍出鞘如龍吟,世子旋身避開迎麵而來的毒霧,劍鋒在石牆上劃出火星:“爾等敢劫天牢要犯!”回應他的是密集的弩箭,從左右廂房的瓦縫裏攢射而出。他揮劍砍斷三支弩箭,腳尖點地躍上飛簷,這才看清下方三十餘黑衣人皆著緊身皂衣,袖中藏著可折疊的精鐵短刃,腰間牛皮囊裏裝的不是暗器,竟是神兵穀流出的火藥包——剛才的爆炸,正是他們用火藥炸開的牢牆。
    “保護囚車!”為首的黑衣人摘下麵巾,左頰三道刀疤直通下頜,正是江湖上懸賞千兩的“三刀客”趙擒虎。此刻趙擒虎正帶著四人抬著鐵籠往巷口跑,籠中沐蘇披頭散發,卻死死盯著他手中的劍。
    世子提劍欲追,忽有五道黑影從死角撲來,短刃直取他腰眼。他旋身避開,劍刃卻在地麵青磚上劃出深溝——這些人步法詭異,專門纏敵追逃。當啷一聲,他的劍格擋住背後偷襲,反手一劍刺穿一人咽喉,血珠濺在他石青曳撒的前襟上,綻開暗紅的花。
    但黑衣人太多了,前仆後繼如潮水。世子左臂突然一痛,不知何時被劃開道寸許長的口子,鮮血浸透了月白中衣。他望見趙擒虎已將鐵籠扛上牆頭,籠中沐蘇忽然抬頭,目光與他相撞——那雙眼睛裏沒有驚恐,竟藏著幾分釋然。
    “休想!”世子猛地甩劍,逼退麵前三人,正要縱身躍上牆頭,卻見趙擒虎手中寒光一閃,三支透骨釘直奔他的麵門。世子揮劍格擋,火星四濺中,聽得“哢”的脆響——手中的長劍竟然崩裂成兩截。
    就在這刹那間,牆外傳來馬蹄聲,趙擒虎扛著鐵籠躍下,黑衣人迅速退入胡同,巷口早有備好的快馬等候。世子握著斷劍站在牆頭,望著那隊黑影消失在南都的夜色裏,袖口滴落的血珠砸在牆磚上,將“天牢”二字染得通紅。
    濃煙漸漸散去,遠處傳來禁軍的呼喝聲。世子低頭看了看染血的曳撒,想起方才在明遠宮,貞孝為他添茶時,袖口的纏枝蓮紋在燈光下如何溫柔地舒展。他忽然握緊斷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今夜之後,這看似太平的南都,怕是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此刻的遊園詩會如火如荼,跟往常一樣,還是立渝世子奪的頭魁,這是連著第四次了!一旁的公主輕輕摟過腹部隆起的芳華,投來讚許的目光。
    “剛剛你的口舌著實驚豔了些,雖說來自北境渤海,但短短一年,貞孝你越來越有南都閨秀的風采,方才身後的幾位夫人,都說在你身上看到了叔母的影子。”芳華扶著肚子說道,“要是沁姐姐在場,估計也會被嚇到吧!”
    此時的太子府,被禁足的兩人竟不約而同的坐在一起。看著滿夜星河,往北方向燈火通明,府中縱使千燈點起,也不及。
    “我就說嘛,你去了又如何?還不是被渝堂兄贏了詩會!”可雅低著頭,手放在肚皮上。
    “那又如何,如今有喜的可不僅僅是你,芳華嫂嫂,還有姐姐!再說了,你生的那是庶出,也不知道北狄來的懂不懂庶出。”之心搖著扇子酸言著。
    突然間,門外傳來爆炸聲,之心被嚇得哆嗦的向著可雅懷裏跑,可雅也下意識的抱住了她。聲音消失後,兩人便撒開手。
    兩人就這樣坐在院子裏,抬著頭看著星空。片刻之後,世子提著斷劍回了太子府,胳膊上鮮血已經染到了袖口。
    之心趕緊去扶著世子,“你倆沒事吧!”
    此時世子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眼前全是兩人著急的模樣,然後重重的倒在地上。
    夏日的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碎金。世子緩緩睜開眼,首先入鼻的是濃重的金瘡藥味,混著紗帳外飄來的一絲槐花香。左臂纏著的繃帶隱隱作痛,昨夜力戰黑衣人時被彎刀劃傷的傷口,此刻像條火蛇伏在肌理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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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哥哥醒了?”貞孝的聲音從紗帳外傳來,素白裙裾掠過青磚的窸窣聲近在咫尺。她親手絞了浸過薄荷水的帕子,輕輕按在他額角,涼意滲進皮膚時,世子才發現自己額上竟還沁著細汗——大約是失血過多後體虛,連夏日清晨的微風都能催出薄汗。
    “昨夜子時換的藥,傷口已結痂了。”公主指尖掠過他腕間脈搏,聲音裏藏著不易察覺的顫,“崔少卿和典統領卯初就到了,在偏廳候了兩刻鍾,見殿下未醒,才移到外廊下等著。”她說話時已將床頭小幾上的溫粥端來,瓷勺碰著碗沿發出清響,“先喝些粥吧,太醫說失血後最忌空腹。是可雅一早去後廚熬製的,說你在秀水時很是喜歡。”
    世子撐著右臂欲坐起,牽扯得傷處一陣抽痛。公主連忙扶住他後背,目光掃過他蒼白的唇色,喉間輕輕歎了口氣。紗帳外傳來蟬鳴,混著遠處侍衛換崗的甲胄聲,倒襯得室內愈發安靜。
    “皇祖父擔心你的安危,又往府裏加派了人手”
    世子不一會兒就吃完了,公主輕輕擦拭著世子嘴角的殘留米粒。
    “扶我更衣。”按住公主微涼的手,世子的目光落在她襟前沾著的幾點藥漬上——想來昨夜自己昏迷時,她定是整夜未合眼,連衣衫都不曾換過。公主欲言又止,終究隻是取來竹席上疊好的月白中衣,替他披上時格外留意避開傷處,還提醒世子務必把平安囊包掛在腰間,這是之心連夜趕製的。
    夏日的晨陽剛攀上飛簷,將太子府西跨院的青石板曬得發燙。立淵倚著朱漆廊柱,左臂纏著的素白繃帶已滲出血跡,卻渾然不覺,目光牢牢釘在石桌上攤開的牛皮紙上——那是崔哲根據世子描述作的黑衣人首領畫像,左頰三道刀疤直通下頜,唇角微揚的弧度帶著幾分狠戾。
    “鞋底紋絡與三個月前潁州軍械司被盜案裏出現的如出一轍,都是花月穀特有的山藤編底。”崔哲指尖劃過案上擺著的半枚腳印拓片,墨線勾勒出的紋路裏還嵌著幾星紅砂土,“這種紅砂土隻有潁州花月穀才有。”
    “這是從天牢塌牆處搜集的細微殘餘,”典正從腹前鎧甲後取出一包細布包裹的粉末,“這是暴雨都衝不掉的鬆油火藥,這種製法隻有潁州軍械司才有。”
    世子用右手捂著左臂,疼痛感灼熱,他還是一直忍著。他想起秀水鎮長街那夥黑衣人,投擲的煙霧暗器,似乎跟眼前的出自同一處。
    世子拿起石桌上崔哲放著的透骨釘,湊到眼前,發現了和大婚當日神秘人送來的箭鏃上的一模一樣的印跡,是花月穀的標記。
    此時,可安急匆匆地跑來,額頭上全是汗珠。
    “世子,風羽衛來報,昨夜沐蘇乘坐的那輛車消失在江北,根據方向判斷,似乎是潁州。”可安喘著粗氣。
    之前可安依照世子的命令去調查花月穀來南都的鏢車,然而並沒有查到分毫,進出南都的所有記錄翻遍了,毫無所獲。唯一能解釋的是,花月穀早早就在南都布局了,而且消息精通的風羽衛,還有四殺堂都未察覺到分毫。
    初夏的潁州山色空蒙,花月穀外的杜鵑正燃成赤紅的雲霞,卻被浸成鐵鏽色的溪水衝得七零八落。風先生倚著青石壁,他的長衫布料在悶熱的空氣裏黏在後背,浸著冷汗與血漬,散發著刺鼻的腥味。身後三百步外,千餘具四殺堂弟子的屍體呈扇形倒伏,刀刃多朝內彎折,像是被某種無形巨力生生震斷,而屍體上的蟬蛻正隨著熱風簌簌掉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碎成金箔般的殘片。
    “風先生,海州分舵的弟兄還守在穀口第三道哨卡...”年輕弟子跪在他腳邊,喉間哽咽著,腰間纏著的繃帶滲出黑血——那是花月穀獨門毒粉的痕跡。風先生望著暮色中的穀口,那裏連一聲蟬鳴都沒有,唯有山風掠過枯枝,發出似笑非笑的嗚咽。三日前他帶著海州、南都、琴州三地精銳踏入這片穀地時,怎會想到讓他國膽寒的四殺堂,會被人如割麥般屠戮?
    潯州劫火先生那夜的情景突然在腦海中閃過:三十名近衛咽喉插著杜鵑枝倒伏在驛站簷角,火先生的囚車轅木上刻著花月穀的痕跡,筆鋒裏還滲著新鮮樹汁。當時他隻當是江湖宵小的挑釁,直到今日穀口石階上,十七名堂主級高手的兵器被同一招震飛,掌風掃過之處,連百年古鬆都齊腰而斷,斷口處竟滲出乳白色的鬆脂,在陽光下蒸騰起嫋嫋青煙。
    “撤...往潯州方向。”風先生突然按住弟子肩頭,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看著穀底升起的淡淡霧靄,仿佛有無數雙隱在霧中的眼睛在注視著這支殘軍。右腕的翡翠鐲碎成三截——那是明夏太子親賜的信物,此刻正硌著他掌心裏的血泡。千餘弟兄的屍身還橫在穀外,可他連收屍的勇氣都沒有,花月穀的人就像隱在花瓣後的厲鬼,剛才交手時甚至沒人看清對方首領的模樣,隻記得一片紅白相間的衣袂閃過,便有十八名弟子同時倒地,心口插著半朵未謝的石榴花,花蕊上還凝著清晨的露水。
    暮色漸濃,幸存的二十餘名弟子背起傷重的同伴,腳步踉蹌地退向桃林深處。風先生最後回望穀口,隻見石階上不知何時多了幾簇新折的杜鵑,猩紅如血,在漸起的夜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目送這群失敗者離開。
    他忽然想起太子臨行前的話:“能救則救,不能則殺。”可如今連穀中都無法進去,此刻掌心的血珠滴落在斷鐲上,他忽然笑了,笑聲裏混著咳出的血沫——原來花月穀真正的可怕,不是武功,而是讓你在慘敗後,連複仇的方向都找不到。
    桃林深處傳來夜梟的嘶鳴,驚起幾片殘花。他知道,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江湖上,將再也不會有人輕視“花月穀”三個字——而他,這個曾經讓江湖聞風喪膽的人物,此刻卻像被拔了牙的猛虎,隻能帶著滿身傷痕,消失在漸濃的夜色裏。
    悶熱的空氣裏突然掠過一絲涼意,風先生抬頭望去,隻見西北方的天際湧來鉛灰色的雲團,悶雷在雲層深處滾動。他深吸一口氣,嗅到空氣中彌漫的雨腥味——這初夏的第一場暴雨,終究還是來了。
    遠在千裏之外明夏錦都,看著風先生的奏報,身體震的發顫。
    這花月穀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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