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花月穀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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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壽昌宮的蟠龍柱間檀香嫋嫋,卻壓不住殿中蒸騰的火氣——大理寺少卿崔哲剛奏完沐蘇被劫詳情,一禦史已甩著廣袖踏出班列,玉笏擊得丹墀作響:“三衙司竟教要犯在天牢重地被劫,若不嚴懲典獄司典獄、大理寺刑房主事、及巡城禁軍統領,如何正國法?”
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附議聲,唯有世子立於東側,錦袍上金線繡的玄鳥紋在光影裏微顫。他抬手時,袖中繃帶上滲出的血痕在素色衣料上洇開暗花,聲音卻沉穩如鬆:“大人可曾看過三衙司調令記錄?典獄司換防時清點過囚冊,禁軍亥正至卯初的巡更簽押完整無缺,大理寺刑房昨夜還在核校沐家卷宗。”世子目光掃過眾臣,“賊人用的是火藥炸開的天牢圍牆,眾人皆以為是遊園詩會的煙火聲,那夜大人不也在城頭上?請問如何讓尋常官差能防?”
“世子這話便要斟酌了。”另一我禦史從班末走出,腰間魚符在梁柱間投下狹長陰影,“風羽衛有替朝廷盯著江湖異動之責,如今花月穀在天子腳下行事,世子的暗樁卻全成擺設,算不算失職?”此言一出,殿中霎時靜了,唯有簷角銅鈴被熱風撞出細碎聲響。
世子垂在身側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因用力泛白。那夜他一人力戰眾多黑衣人,左臂的傷痛時不時迸發,此刻隔著層層紗布仍能感到火辣辣的痛。他正要開口,卻見太常寺卿已搶步上前,朝禦座方向拱手:“聖上明鑒,昨日李醫正親自替世子診斷,左臂傷口讓人揪心,上午去天牢,街巷,城頭等案發現場勘察,午時去天牢慰問受傷的獄卒,下午還撐著寫查案手劄——”老人轉頭望向那禦史,白眉微顫,“若這等忠勇還要被苛責,今後誰還敢為朝廷流血?”
班首的陸相開口了,世子是他的女婿,但他是百官之首,他頓了頓,“啟稟聖上詩會是禮部提前半月定下的章程,若因一次突襲便嚴懲三衙司,今後誰還敢在詩會、祭典等大慶時擔守護之責?難道要讓滿朝文武都學那縮頭烏龜,遇事便推三阻四?”
他走出班列,望向眾臣,“此事事發突然,理應查清事實,圍捕凶手,而不是先追究責任,若先將三衙司治罪,那請問諸位誰去收拾這爛攤子?”
殿中議論聲漸低,有年輕言官偷瞄禦座上的聖上,見天子目光落在世子滲血的袖管上,眉峰微蹙。那禦史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話,退回到班列中。
“也罷。”禦座上終於傳來聖上淡淡的開口,“三衙司暫記過察看,罰俸祿半年!”隨即正襟危坐,示意世子走近些,“淵兒,限期一月,務必將這等賊人捉拿歸案,當然還有沐蘇!”
早朝之後,世子隨著陸相一同前往北湖龍居閣。此時其他幾位王爺都在場,當然還有身體抱恙的王爺。
早朝散後,立淵隨著陸相穿過九曲雕欄,北湖水麵的暑氣混著睡蓮清香撲麵而來。龍居閣飛簷下懸著冰盆,王爺斜倚在輪椅上,玄色緞麵披風滑落半邊,從去年開始他的身體時好時壞,但用的來說並不樂觀。
閣中其他位王爺都在:燕王扶著朱漆欄杆,玄色團龍紋衣袖垂落,腕間還戴著梁國皇帝相贈的銀鐲;齊王半靠在博古架旁,手中轉著和田玉扳指,目光在世子滲血的袖管上掃了兩掃;最末的老頭,心不在焉,顯然是頭回參與這般機密議事;趙王此時陪在王爺身側,手中端著熱茶。
“潁州是花月穀老巢。”世子單膝跪地,先向王爺行了家禮,再轉向諸人,“趙擒虎劫走沐蘇,意圖明顯,若能將他們拿回,既能查清沐家造船案一事,也可順藤摸瓜揪出朝中內奸。”
陸相擱下茶盞,盞底與瓷碟碰出清響:“世子剛成婚,小女前夜哭了一宿,一邊繡些平安囊包,一邊擦拭著眼淚,昨夜還因擔心你的安危,哭紅了眼……”他望向世子,花白胡須隨著話音顫動,“花月穀神秘莫測,何況你左臂傷口未愈?”
燕王轉身,腰間玉佩輕撞出碎響:“叔父從梁國歸來時,路過潁州,見明夏四殺堂的屍身堆了半裏地。”他指尖劃過石欄上的螭龍紋,目光沉如湖水,“那些亡命之徒死相慘不忍睹!”
齊王終於開口,扳指在掌心磨出沙沙聲:“淵兒若執意涉險,不如派大理寺崔哲帶衙役前往?加上潁州風羽衛,也足夠應付,何況還有潁州大營。”他意味深長地瞥了眼王爺,“再說,淵兒是儲君之身,雖說尚未官宣,但早已世人皆知。”
“儲君?”王爺忽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刀在磨石上刮過,撐著輪椅扶手上坐直身子,“當年淵兒這般年紀時跟著父親南征北戰,父親說過——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望向世子,眼底閃過一絲讚許,“潁州雖險,卻比不得朝堂刀光劍影。”
自從去年去了橫水軍大營開始,一直到現在,這些日子他獨當一麵,卻深知父親看似退居幕後,實則每一步都在替他鋪路。此刻王爺撐著病體支持他,與其說是父子情,不如說是對這儲君的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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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世子叩首時額頭觸到涼玉磚麵。既然王爺都發話了,陸相以及其他人都不好再規勸什麽。
一旁觀看的老頭起身走到身前,扶起了世子,“潁州凶險,我讓伴花隨你同行,說不定還能幫上你的忙,她不光會紮針,還擅長製毒解毒。”
王爺忽然咳嗽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一旁趙王忙不迭遞上茶水。世子上前查看情況,見得王爺朝他微微頷首,眼角細紋裏藏著隻有父子能懂的暗號。
“便依淵兒吧。”王爺靠回輪椅,手指虛點兩下,“潁州凶險,就當淵兒的試金石吧!”
燕王忽然笑了,銀鐲在光影裏泛著冷光,他望向世子,“賢侄若需要助力,叔父可修書給梁國出兵。”
世子彎腰謝過,目光掠過龍居閣外的粼粼波光。沐家造船案牽扯眾多,雖然王爺勸阻聖上暫緩查閱北湖案牘庫,但此次若能成功,正是他立威的契機。潁州之行,與其說是查案,不如說是敲打南都朝臣權貴的機會。
閣中一時寂靜,唯有蟬鳴穿透荷葉而來。北湖水麵映著龍居閣飛簷,像極了早朝時丹墀上那灘混著金粉的血跡——有些路,必須沾著血才能走通。
南都,太子府
太子府後堂飄著荷葉粥的清香,纏枝蓮紋屏風隔開暑氣,冰裂紋瓷碗裏的冰鎮酸梅湯咕嘟嘟冒著氣泡。世子剛褪了外袍,露出裹著紗布的左臂,公主正用銀匙攪著案上的川貝雪梨羹,見世子進來,指尖輕輕按了按他腕脈:“太醫說金創藥要換三次,怎的早朝時又扯裂了?”
“貞孝放心,不過是皮外傷。”世子任公主擦拭額角細汗,餘光瞥見可雅正踮腳從博古架上取傷藥,此刻卻因動作幅度過大,鬢邊玉簪勾住了垂落的靛青紗幔。倒是之心,捧著青瓷碗坐在雕花拔步床上,繡著並蒂蓮的帕子絞得發皺,腕上陸相送的翡翠鐲撞在碗沿叮當響。
“淵哥哥嚐嚐這蓴菜鱸魚燴,”之心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聲音像浸了水的綿緞,“是我親自下廚做的……”話未說完,便見廊下有人影晃動,身著月白襴衫的立渙世子已提著錦盒跨進門,袖中飄出淡淡艾草香。
“聽聞堂弟要去潁州,”立渙笑著掀開盒蓋,露出三株裹著山椒葉的千年參,“這是從渤海老參客手裏淘來的,燉烏雞湯最能補氣血。”他目光掃過立淵的傷臂,語氣忽然放軟,“你哥哥我好久未在宗室和朝臣前露臉,若不嫌棄,堂兄願帶我那五百府兵為你打前站。”
可雅“嗤”地笑出聲,之心也笑著捂住了嘴。
世子接過參片,指尖在案上叩出兩下:“堂兄心意領了,隻是潁州凶險,多帶人馬反顯招搖。”他瞥見之心手中的帕子已經被她絞得皺巴巴的。世子嘴角一揚,笑著說道:“不過呢,如果能幫忙盯著南都那邊的動向,替我照看著三位夫人,這可比帶兵要重要得多啊。”
“淵兒,你這是又在跟我開玩笑呢吧?之前在兵部的時候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難道都忘記了不成?”渙世子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世子。
“說什麽了呀,堂兄?”渙世子這話一出口,立刻引起了可雅的好奇心,她眨巴著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
“他說你們是老……”世子話還沒說完,就被渙世子猛地打斷了。隻見渙世子迅速拾起一片參片,像扔暗器一樣準確地丟進了世子的嘴裏,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他的嘴巴,嘴裏還念叨著:“沒什麽,沒什麽。”
渙世子來的匆忙,還未進食,世子便吩咐讓女官再添一副碗筷。
“什麽?你竟然要讓陸之傑隨你一同前行?”渙世子才剛吃了一口魚肉,就“噗”的一聲全吐在了案幾上。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世子,大聲說道:“我也能帶兵啊,要不我去跟皇祖父說說,讓我來代替他吧。”
聽到這話,坐在一旁的之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我家兄長可是能為淵哥哥擋刀的人,你能行嗎?”
“潁州有那麽凶險麽?還有性命之憂?”渙世子夾起魚肉。
“準確的說是花月穀,比那四殺堂還要高深莫測,我接到潁州風羽衛的密報,四殺堂的風先生身受重傷,逃到了潯州,這等厲害的人物尚且如此,何況你我呢?”
渙世子聽到後,頓時覺得嘴裏的魚肉不香了,內心開始動搖!
“就是因為凶險,所以才更顯得你的本事,渙堂兄!”可雅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後堂屋外暖陽透過樹葉將渙世子青白的臉色映得忽明忽暗。他捏著玉筷的指節泛出薄紅,盯著盤中被吐得狼藉的鱸魚,忽然聽見可雅那句"本事"在耳畔打轉。花月穀的雲霧似乎已經漫進了這間後堂,帶著血腥氣的山風卷著四殺堂風先生的斷刃,在他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刀光。
"我並非貪生怕死之輩。"渙世子忽然將玉筷重重按在青瓷碟上,釉麵磕出細響,"淵兒你既然相信陸之傑,必是信他能護你的周全,我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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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渙世子擼起袖子要給世子比劃一番,好在一旁的公主拉住了他。“渙堂兄,我們幾個都信你,不過,這帶誰去肯定是淵哥哥考慮周全的結果,若是你真的要去,還得聽聽淵哥哥的意見。”
“隻是此次前往潁州並非兒戲,可能要動刀動槍!這活還是留給橫水軍來做,所以渙堂兄你並不合適!”接著,世子嘴裏蹦出幾個名字,都是厲害的人物,比如大理寺少卿崔哲,還有橫水軍的英俊。
此時,渙世子低著頭,隻顧著吃著魚肉。
夏夜的風卷著蟬鳴漫過太子府飛簷,青瓦上四角宮燈將三人人影子投在青磚地,像幅被月光浸柔的絹畫。三個月大的昇兒正攥著公主衣襟上的穗子,粉臉埋在月白緞麵裏,發出細碎的哼唧。公主鬢角沾著夜露,指尖輕輕拍著孩子後背,繈褓邊緣繡著的銀線海馬,正是她臨產前親手繡的。
“貞孝,明日你隨我一同前往如何?”世子轉身望向公主。
公主沒有回應,隻是拍拍昇兒,哄他睡著。
“這昇兒交給之心便好,我去過她的院子聊過,待我回來,我在她院子待上三月即可!”世子摟過公主,將他的身軀貼在右側。
“這‘交易’是之心的點子吧!”公主露出明月般的微笑。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兒時在潁州鳴柳鎮,那時你還纏著我呢,難道不想去溫存一下?”
公主挺直了身子,眼神裏透出一抹暖意,“這才像話!”公主接著將身子貼在世子身旁,一家三口在月下成了一幅溫馨的畫卷。
“去溫存是真,尋找母妃也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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