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鹿傑後頸的灼燒感順著脊椎竄進太陽穴時，他正死死攥著於承光逐漸冷卻的手腕。
    那溫度像塊正在融化的冰，從指縫間一點一滴滲走，連帶著把他胸腔裏最後一絲僥幸也帶得幹幹淨淨。
    "看鏡子！"周慕雲的嘶吼撞進耳膜，特工的手掌幾乎要掐進他胳膊的骨縫裏。
    夏鹿傑被這股蠻力扯得踉蹌，抬眼的瞬間，破碎的艙壁玻璃映出的影像讓他呼吸一滯——左邊臉頰的皮膚正在滲出細密的木紋，像老樹被剝去樹皮後露出的肌理；右邊眼眶裏嵌著枚銀色義眼，虹膜處流轉著於承光生前總沾在圍裙上的血漬般的暗紅。
    更駭人的是他脖頸處的條形碼，藍光正順著血管往四肢竄，所過之處，皮膚下浮現出類似電路的紋路。
    "那是融合進度條。"周慕雲的聲音在發抖，夏鹿傑這才發現他後頸的皮膚也裂開了道縫，露出裏麵纏繞的木質神經束，"我三天前被植入第二枚芯片時......"他突然拽住自己後頸的木纖維，指甲縫裏滲出淡綠色黏液，"就是這樣，他們用意識流體把我們串成線，陳海在終端看我們，就像看魚缸裏的魚。"
    "哢嚓——"
    金屬扭曲聲炸響在頭頂。
    夏鹿傑抬頭，正看見惡怪弓著背撞向最近的培養艙。
    那怪物原本覆蓋鱗片的脊椎突然暴長，像根淬毒的鋼釘刺穿了強化玻璃。
    胚胎們的尖叫戛然而止，數百雙眼睛同時轉向夏鹿傑，黑瞳中倒映的畫麵讓他血液凝固——每個胚胎的瞳孔裏，都在循環播放他重生前最後一刻：他按下自毀按鈕時顫抖的手，爆炸衝擊波掀飛天花板時飄落的灰燼，還有於筱惠在他懷裏斷氣前最後一聲"哥哥"。
    "這不可能......"夏鹿傑踉蹌後退，後腰抵在培養艙的金屬邊緣，"我明明......"
    "你明明以為是重生？"陳海的機械音從所有培養艙的擴音器裏湧出來，帶著電流雜音的興奮，"第38次實驗，你們終於學會了自我犧牲——多美妙的變量！
    那些物資、同伴、甚至死亡，都是我給的飼料，讓你們的"自主意識"長得更肥碩些。"
    周慕雲突然扯開自己的衣領。
    他胸前的皮膚已經完全木質化，紋路卻在以詭異的規律蠕動，像某種活物在皮下穿行。
    特工抓住夏鹿傑的手腕，將什麽滾燙的東西塞進他耳道："這是我剛才從自己芯片裏摳出來的碎片，3分鍾前我就是用這個切斷了和終端的連接。"夏鹿傑摸到那東西的形狀——是半枚泛著藍光的條形碼，邊緣還沾著周慕雲的血，"陳海說的融合，是要把你們的意識捏成泥，再塑成他想要的"完美實驗體"。"
    警報聲驟然拔高八度。
    夏鹿傑的胃部傳來銳痛，像是有把鑰匙在擰開什麽被封印了三十八年的鎖。
    他低頭，看見自己血管裏流淌的不再是紅色血液，而是於承光臨終前從機械義肢裂縫裏滲出的銀液，正順著靜脈往心髒匯攏。
    鏡中的融合身影突然動了——那隻木質化的手抬起，指尖抵在玻璃上，和胚胎們曾經抵著玻璃的小拳頭重疊。
    "現在，請與雙生體完成最終融合——"
    陳海的聲音被一聲裂帛似的尖叫截斷。
    夏鹿傑猛地轉頭，正看見惡怪的機械義眼爆出刺目藍光。
    那怪物的脊椎還插在培養艙裏，卻突然弓起背，喉嚨裏發出類似人類嗚咽的低鳴。
    它覆蓋鱗片的爪子緩緩抬起，指向夏鹿傑後頸——那裏的藍光已經連成一片，像團要燒穿皮膚的火焰。
    "實驗體......不該有自主意識......"陳海的聲音開始扭曲，"終止程序......啟動......"
    夏鹿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想起於承光斷氣前溫熱的呼吸，想起老李在暴雨裏給他送傘時佝僂的背，想起於筱惠把最後半塊壓縮餅幹塞給他時發亮的眼睛。
    那些被陳海稱為"變量"的東西，此刻在他腦海裏翻湧成海。
    他摸向後頸，指尖剛觸到那片藍光，皮膚突然像被燒開的水般沸騰，條形碼的紋路順著指尖竄進掌心，在掌紋裏烙下同樣的藍光。
    "去證明。"於承光的遺言突然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夏鹿傑望著鏡中那個半人半機械的怪物，望著胚胎們瞳孔裏循環的"重生"畫麵，突然笑了。
    他的笑聲混著血沫濺在玻璃上，卻比任何時候都清亮："陳海，你搞錯了一件事。"他抬起手，按在自己後頸的藍光上，"變量從來不是你給的——是我們自己活出來的。"
    胃部的刺痛突然變成灼燒。
    夏鹿傑眼前的畫麵開始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
    他聽見周慕雲在喊什麽，看見惡怪的脊椎正在縮回體內，看見胚胎們的瞳孔裏不再是自毀的畫麵，而是他第一次在末世裏給於筱惠喂藥時，女孩臉上的笑。
    然後，他聽見了另一個聲音。
    很輕，很淡，像從極遠的地方飄來，混在警報聲和胚胎的尖叫裏，若有若無："夏鹿傑......"
    那聲音像根細針，紮破了他意識裏最後一層迷霧。
    夏鹿傑猛地抬頭，卻隻看見培養艙的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正咧開嘴，露出帶血的牙齒——而在倒影的瞳孔深處，有個模糊的身影正在凝聚，像團被風吹散又聚攏的霧。
    "倒計時......歸零......"陳海的聲音徹底碎裂成電流雜音。
    夏鹿傑後頸的藍光突然炸亮。
    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從意識深處破土而出，帶著他三十八年裏所有的疼痛、溫暖、不甘和希望，像把燒紅的刀，劈開了那層困住他無數次的"重生"迷霧。
    而在意識最深處，那個剛剛響起的聲音，正在變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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