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5章 幸存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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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總愛吹胡子瞪眼,卻會在他受傷後偷偷多塞給他兩瓶療傷藥的矮胖身影,在林逸的記憶裏轟然倒塌。
「還有守著藏經閣的李師叔,他一生癡迷典籍,視若性命。賊人想搶奪我青雲門的功法傳承,他……他抱著最核心的那幾卷經文,在那些雜碎麵前,縱身跳下了萬丈深淵的‘思過崖’……他臨死前還在大喊,‘青雲精神,寧折不彎!’」
林逸仿佛看到了那個沉默寡言,總是在書海中打盹,卻將宗門傳承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老人,那決絕的、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容。
「還有好多師兄弟……好多好多……小師妹她……她才十六歲啊……」
張遠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像一頭被抽掉了脊梁的困獸,猛地趴在冰冷的石桌上,一個飽經風霜的漢子,壓抑多年的情緒徹底決堤,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寬厚的肩膀劇烈地抽搐著。
林逸靜靜地聽著,臉上一片死寂,沒有流淚,沒有嘶吼,但那雙原本深邃如夜空的眼眸,卻一點點被血色浸染,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殺意,如同沉睡了萬古的凶獸蘇醒,從他身上緩緩彌散開來。石亭周圍的空氣急劇降溫,草葉上凝結出白霜,仿佛瞬間從盛夏墜入了九幽寒冬。
他身前的石桌,以他緊握的拳頭為中心,無聲無息地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紋。「哢嚓……哢嚓……」那聲音細微,卻比任何雷鳴都更讓人心悸。桌上的茶杯,早在殺意彌漫的瞬間,就「砰」的一聲,化為了最細膩的齏粉,被無形的勁氣吹散。
不是他幹的。
這些血債,不是他親手造成的。
但……是師父,是王長老,是李師叔,是那些他熟悉或陌生的同門……是為了他,為了維護他這個被扣上「魔頭」罪名的弟子,才死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被逐出師門,便與青雲門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他一直以為,自己背負著罵名,踽踽獨行,是天地間一孤魂。
可他從未想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銷聲匿跡之後,那個他曾經又愛又恨的宗門,那些他以為早已將他遺忘的師長同門,竟然為了維護他那點可憐的尊嚴,付出了宗門覆滅、血流成河的慘烈代價!
盜走紫陽聖地的鎮派之寶?昊天鏡?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最無恥的笑話!
他得到的上古神器,分明是在一處九死一生的上古秘境中,憑著無盡的凶險和一絲氣運才僥幸獲得,跟紫陽聖地有半根毫毛的關係?
這分明就是一個借口!一個他們為了搶奪自己身上的神器,而編造出來的、冠冕堂皇、可以肆意屠戮的借口!
一股混雜著滔天怒火、無邊悔恨和刺骨愧疚的複雜情緒,如同一座積蓄了萬年的火山,在他胸膛裏轟然引爆!岩漿般的灼痛感瘋狂衝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焚燒殆盡。
原來……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原來,宗門的覆滅,師長的慘死,同門的流離失所……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得到了那件本不該屬於我的東西!
這個認知,像是一柄最鋒利的淬毒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髒,然後瘋狂攪動。
「噗——」
心神劇震,道心欲裂,一股洶湧的逆血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從林逸口中狂噴而出,灑落在龜裂的青色石桌上,宛如在絕望的寒冬裏,綻放出的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色梅花。
「林逸!」
一直靜立一旁的雲夢仙子,在感受到那股恐怖殺意的瞬間便已臉色劇變,此刻見他吐血,更是花容失色。她身影一晃,如一道白色閃電般出現在林逸身後,一隻微涼的纖纖玉手毫不遲疑地搭在了他的後心,一股精純而柔和的靈力帶著安神靜心的奇異力量,瞬間渡入他的體內,試圖幫他穩住體內因心魔而暴走的氣血。
雲夢仙子一聲清叱,如空穀足音,又似九天神諭,精準地刺入林逸那片被血色與烈焰占據的識海。
「守住心神!不要被心魔所乘!」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如同一道甘冽的清泉,強行澆灌在他即將被無邊怒火徹底焚毀的靈台之上。
狂暴的氣血在經脈中橫衝直撞,仿佛要撕裂他的身軀。林逸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與血腥味讓他恢複了片刻的清明。他深吸一口氣,功法自行運轉,強行壓下那翻湧如沸的真元。他緩緩擦去嘴角的血跡,抬起頭,那雙依舊布滿血絲,深處卻燃燒著地獄業火的眼眸,死死盯住還在泣不成聲的張遠,聲音嘶啞得仿佛兩塊砂石在摩擦,問出了他此刻最關心,也最恐懼的問題。
「林默呢?我師弟林默呢?他……怎麽樣了?」
在整個青雲門,除了如父的恩師,他最在意的,就是那個總是板著一張臉,嘴上從不饒人,卻會在他受罰時偷偷送來傷藥的師弟。那個天賦卓絕,曾讓他嫉妒,卻又在關鍵時刻與他並肩作戰的師弟。
聽到「林默」這個名字,張遠的哭聲戛然而止。他抬起那張布滿淚痕與汙垢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神色,有慶幸,有困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慮。
「林默師弟他……」張遠的聲音變得遲疑而幹澀,「他……他被人救走了。」
「救走了?被誰?」林逸的心猛地一揪,追問道。
「不知道……」張遠用力地搖著頭,似乎在竭力驅散腦海中那段噩夢般的記憶。「當時……當時場麵太亂了,紫陽聖地和天煞宗的畜生們已經攻上了青雲主峰,到處都是喊殺聲和同門的悲鳴……我隻記得,就在宗門大陣即將被徹底攻破,我們都以為要全軍覆沒的時候,天上……天上突然降下一道璀璨至極的劍光!」
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殘存的敬畏:「那道劍光,是淡紫色的,像一道撕裂天穹的閃電,帶著一股君臨天下般的孤高與霸道,隻一瞬間,就逼退了紫陽聖地那名不可一世的金袍長老!然後,一個女人……一個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女人出現了。她什麽話都沒說,就那麽一步步從空中走下來,我們和敵人,在她麵前都像是螻蟻,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她直接帶走了已經力戰至昏迷的林默師弟,然後身形一閃,就消失了。」
「女人?」林逸眉頭緊鎖,心髒狂跳。
「是的,」張遠努力回憶著,「我沒看清她的臉,她周身似乎有道韻流轉,讓人無法直視。隻記得她身上穿的是一襲華貴無比的淡紫色長裙,那氣息……冰冷、高傲,仿佛不屬於這個塵世。當時紫陽聖地的人似乎想阻攔,可那位金袍長老卻臉色煞白地喝止了他們,眼神裏全是驚懼,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人帶走,連個屁都不敢放!」
林逸的心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個能讓紫陽聖地長老都聞風喪膽的神秘女強者?還專門出手救走了林默?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身影——蘇婉兒!
那個出身神秘,背景深不可測,對他恨之入骨,卻對林默癡心一片的女人!除了她,林逸想不到還有誰會這麽做。難道是她背後的家族長輩出手了?
這個念頭讓林逸的心情比得知宗門覆滅時還要複雜。他寧願林默是浴血奮戰,殺出重圍,也不希望他是被蘇婉兒那樣心機深沉、行事莫測的女人救走。落入那樣的勢力手中,與落入敵人之手,又有多大區別?焉知非福?
他強行壓下紛亂的思緒,定了定神,繼續問道:「那其他的師兄弟呢?還有誰活下來了?」
這個問題,像一柄重錘,再次敲碎了張遠剛剛平複一些的情緒。他的神色瞬間黯淡了下去,眼神空洞,痛苦地搖著頭:「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一戰,我們被打散了。我是被王師兄和李師兄他們……他們用命把我從後山的一條密道裏推出來的。我親眼看著他們轉身衝回去,被天煞宗的魔頭淹沒……」
他說到最後,聲音哽咽,眼中重新燃起了混雜著痛苦與瘋狂的仇恨火焰。
「為了活命,為了不被他們發現,我自毀了丹田經脈,偽裝成一個廢人,像條狗一樣在各個城鎮裏乞討。我想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我要等到一個機會,為師父、為師兄弟們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