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四處打聽，才知道紫陽聖地、天煞宗和血影門，把我們所有青雲門殘存的弟子，都列入了必殺的追魂令。這些年，我聽說過，也遠遠看到過，不少躲藏起來的同門被他們找到，然後……然後被當眾虐殺，神魂俱滅……」
    林逸沉默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插進他的心髒。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亭邊，遙望著遠方的天際。
    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被染成了凝固的血塊，沉甸甸地壓在山巒之上，一如青雲門覆滅那天的黃昏。
    無邊的自責與悔恨，如同億萬條最惡毒的毒蛇，瘋狂地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撕咬著他的神魂。如果他當初沒有離開，如果沒有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回家之路，如果他能早點回來，如果他能更強大一些……是不是師父就不會死？是不是青雲門就不會滅？是不是那些鮮活的笑臉，都還能在陽光下綻放？
    可是，沒有如果。
    世間最殘忍的，就是沒有如果。
    發生的一切，都已經刻在了時間的石碑上，永不磨滅。
    他的家，沒了。那個雖然不大，但卻給了他庇護，讓他從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孤獨靈魂，變成有師父疼、有師兄弟陪伴的青雲門弟子林逸的家，沒了。
    身後，雲夢仙子也悄然起身，蓮步輕移，走到他的身邊。她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因為她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她隻是伸出溫潤如玉的手，輕輕地、堅定地，握住了他那隻因極致的痛苦與憤怒而冰冷、顫抖的手。
    那份溫暖與柔軟，仿佛一道微光，穿透了他心中無盡的黑暗與寒冰。
    她的手很軟，帶著一絲清涼，卻仿佛蘊含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如同一股清泉，緩緩注入林逸那片即將被怒火與仇恨徹底焚毀的心田。那狂躁、暴怒、幾近崩潰的神魂，在這股清涼的安撫下，竟奇跡般地，漸漸平複了一些。
    「這不是你的錯。」雲夢仙子的聲音很輕，如空穀幽蘭，卻字字堅定，敲在林逸的心弦上，「弱小，才是這世間唯一的原罪。青雲門的覆滅，罪在紫陽聖地的貪婪與霸道，罪在天煞宗和血影門的殘忍嗜殺，唯獨不在你。」
    「若當真要論錯，」她頓了頓，那雙清冷如寒星的眸子，第一次如此近地直視著林逸的眼睛，其中倒映著他滿是血絲的瞳孔，「那便是你還不夠強。不夠強到讓他們連覬覦你身上寶物的念頭，都不敢生出分毫！」
    這番話，沒有半句溫言軟語的安慰，卻像一柄無形的巨錘，攜萬鈞之力，狠狠地砸在林逸的心髒上，讓他猛地一顫。
    是啊。
    歸根結底，是自己不夠強。
    如果他擁有像雲夢仙子背後那樣的滔天勢力，如果他擁有能讓整個東荒聖地都為之顫抖的絕對力量，紫陽聖地又豈敢用一個如此拙劣、如此可笑的借口，就悍然滅他滿門？
    他們敢，就是因為他們從骨子裏認定，青雲門，和他林逸，都隻是可以隨意碾死、隨意拿捏的螻蟻！
    殺人者，是紫陽聖地，是天煞宗，是血影門。
    而他林逸，親手將屠刀遞到了他們的手上。
    這個認知，比任何酷刑都來得殘忍，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的心髒，讓他痛到無法呼吸。
    良久，良久。
    林逸緩緩地轉過身，重新看向匍匐在地，渾身顫抖的張遠。
    他眼中的滔天赤紅已經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一種烈火焚城、萬物成灰之後的死寂。
    「師兄。」他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不是從喉嚨發出，而是來自九幽之下的深淵。
    張遠猛地抬起頭，對上了林逸的目光，心髒驟然一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平靜，淡漠，卻又蘊藏著足以吞噬天地的瘋狂與毀滅。
    林逸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宣讀一道不可違逆的法旨：「我會治好你的丹田，修複你的靈脈，讓你恢複修為。不，我會讓你比以前更強，強到能親手擰下仇人的頭顱。」
    「然後……」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點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隻有無盡的森然與令人神魂凍結的殺機。
    「然後，我們去收債。」
    他輕輕念出那三個名字，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血腥的鐵鏽味。
    「紫陽聖地……天煞宗……血影門……」
    「他們欠我們青雲門的，欠師父的，欠那些慘死師兄弟的，一筆一筆，我會讓他們用血，用整個宗門的覆滅，來加倍償還！」
    「我會讓整個東荒大陸的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清楚，動我青雲門的人，是個什麽下場！」
    「我會讓他們的宗門，從這個世界上，被徹徹底底地抹去！山門化為焦土，傳承一概斷絕，門下弟子，自宗主長老至守門雜役，雞犬不留！」
    這番話，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在談論明天天氣是晴是雨。
    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自九幽刮來的萬年玄冰，散發著刺骨的寒意，讓整個庭院的溫度再次驟降。空氣中彌漫的，是凝如實質的殺意！
    張遠看著眼前的師弟，看著他那平靜而瘋狂的眼神，隻覺得一股壓抑了多年的滾燙熱血，猛地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些年，他像條斷脊之犬般活著，唯一的念想就是報仇！可他比誰都清楚，憑他自己，那隻是一個遙不可及、自欺欺人的夢。
    但現在，他看到了希望！
    一個無比強大、無比瘋狂，也無比清晰的希望！
    「師弟！」張遠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一聲，「撲通」一下，從匍匐改為單膝跪地，對著林逸，發出了此生最重的誓言，字字泣血。
    「從今往後，我張遠的命，就是你的！刀山火海，萬死不辭！隻求……隻求師弟能讓我在臨死前，親眼看到那群畜生血債血償！」
    林逸伸手，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將他扶了起來。
    「師兄，我們是兄弟。報仇，是我們共同的事。」
    他轉頭，看向一直靜立一旁的雲夢仙子，眼中帶著一絲歉意和決絕：「仙子，多謝你的點醒。接下來我要走的路，可能是一條血流成河、屍骨如山的修羅之路。你……」
    他想說，你可以離開，不必卷入這場注定要讓整個東荒都為之震動的血腥複仇。
    然而，雲夢仙子卻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子裏，沒有絲毫的波瀾與畏懼。
    她伸出纖纖玉指，再次輕輕撫平林逸因殺意而緊鎖的眉頭，語氣平靜地說道：「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有債，自然要還。有仇，自然要報。」
    「你的仇人，實力很強。」她頓了頓，清冷的嘴角竟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補充道，「正好，可以當你的磨刀石。若他們太弱，反而無趣。」
    她的話，讓林逸微微一愣。
    他看著她那雙清澈如琉璃的眼睛，從那眼底深處，他看到了一絲……不易察ceor……躍躍欲試的興奮？
    是的，興奮！
    這位心懷蒼生、外冷內熱的仙子，在她的道心深處，同樣是一個渴望戰鬥，渴望以無上劍道挑戰世間一切強者的好戰之人！
    林逸忽然笑了，發自內心地笑了。之前所有的陰霾、痛苦、自責，仿佛都在這一刻，被這抹笑容徹底驅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與衝天的豪情。有師兄在側，生死相依。有紅顏相伴，劍指蒼穹。
    複仇之路，雖遠必誅！
    「好！」林逸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戰意滔天，聲震庭院，「那我們就一起，去把這天，捅個窟窿！」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張遠眼中含淚，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那隻布滿傷痕、微微顫抖的手，重重地搭了上來。
    雲夢仙子看著兩隻交疊在一起的手，清冷的眸光閃動了一下，隨即，也輕輕地將自己那隻溫潤如玉的柔荑，覆蓋在了他們兩人的手背上。
    三隻手，緊緊地疊在一起。一個背負血海深仇的複仇者，一個九死一生的幸存者，一個追求極致劍道的求道者。
    三種不同的信念，在這一刻，匯聚成一股足以攪動風雲的滔天意誌。一場即將席卷整個東荒大陸的血色風暴，就在這個寧靜的午後，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