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子牧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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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凜冽的寒風如冰刀般割著萬物,陰沉的天空沉甸甸地壓在大地上,日頭在這清冷的風中,像是被凍得遲緩了腳步,極不情願地緩緩升起,微弱的光線努力地穿透雲層,卻隻給雪雨灣帶來若有若無的光亮。
    依舊從宿醉中醒來的斥木黎坐起身,從毛茸茸的羊毛筒中鑽出,迷迷瞪瞪探手扯過薩沙?格勒讓人送來的嶄新羊皮襖衣褲,穿戴停當,走到新銅盆前,敲碎銅盆裏水麵那層薄冰,開始胡亂地洗漱,刺骨的冷水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頭腦也瞬間清醒,無奈歎口氣,自己點燃那個小火塘,將鐵鍋夾在上麵,順便撩起帳篷簾向外望去,隻見野孩子正站在羊圈前,羊圈裏的羊兒們“咩咩”地叫著,聲音在這寂靜的清晨是如此嫻靜悠長,而野孩子卻出神地打量著羊群,眼神中透著種難以捉摸的神情,斥木黎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野孩子的肩膀,用力扭過他的身子,上下打量了半天,這才發現,野孩子穿著的並非那件破舊不堪的獸皮衣服,而是將張羊皮中間掏了個窟窿,套在脖子上,身子前後搭著兩扇羊皮,腰上還用一根粗糙的皮繩將羊皮係住固定好,遠遠看去,就像一件露著胳膊的簡陋羊皮襖。
    看到斥木黎驚愕的表情,野孩子咧嘴笑了起來,那笑容中帶著幾分狡黠,隨即用手指了指掛在帳篷側麵晾曬的那些羊皮。
    “你倒是不客氣,這些羊皮是我要去市集換東西的,不過你穿上挺好看。”斥木黎說道,目光落在野孩子一綹綹粘成塊的頭發上,隨即伸手提著野孩子走進帳篷,將鐵鍋中的熱水倒入銅盆中,伸手試試水溫後,將野孩子的腦袋壓在銅盆裏,又伸手從火塘裏抓了把草灰,再從個小鐵桶裏抿了些羊油脂,開始清洗野孩子的頭發,野孩子有些不自在地扭動著身子,斥木黎狠狠打了一巴掌,接連又用了兩盆水後,野孩子那原本撅著的頭發終於開始變得柔順,斥木黎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又拔出腰裏的洛茲短劍,一刀刀將野孩子快披肩的頭發削短,最後,他用皮繩將野孩子的頭發紮在腦後,這才滿意地鬆了口氣。
    野孩子彎腰在晃蕩的水裏照照自己的樣子,又用手摸摸清爽的腦袋,又開始純真的嘿嘿傻笑。
    “你可不能在我這白吃白住,你得幹活,明白嗎?”斥木黎手叉腰,斜眼盯著野孩子,眼神中帶著幾分嚴厲。
    “嗯嗯,幹活..打獵。”野孩子說著彎腰從帳篷拿起把彎刀,快步走出帳篷朝著羊圈而去。
    斥木黎忙跑出帳篷,一把奪下彎刀怒道:“蠢貨,別去我羊圈裏打獵,這些羊是我養的。”
    野孩子假裝聽不懂地皺著眉頭,用手指著羊圈裏的羊,嘴裏道:“打獵,羊,吃。”那聲音帶著幾分稚嫩和懵懂。
    “啪”的一聲,斥木黎一巴掌打在野孩子腦袋上,張開手指著羊群,又指指自己胸口,有些張口結舌地喊道:“這些羊,是我養的,我辛辛苦苦養大的,明白嗎?不可以在羊圈打獵,這些羊,是我,我養的,不是四處亂竄的獵物。”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好似這僅有的財物要被褫奪。
    野孩子急忙點點頭,指指羊群又指指斥木黎,結結巴巴道:“羊是你,不,你是羊,不對,你養、羊你,不能打獵,你是羊養的。”
    斥木黎覺得別別扭扭的,撓撓頭,蹲下身子眯眼盯著野孩子,疑惑思忖道:這小子是不是在耍滑頭,想罵我?”說著隨意瞥了眼對麵狗棚裏烏拉犬,卻見它們呼哧呼哧吐著舌頭,好似臉上也露出譏笑。
    誰知野孩子又用手一指狗棚,用烏坎那斯語結結巴巴說道:“狗也是你,不,你是狗,不對,你狗、狗你,你是狗養的...”
    斥木黎急忙用手捂住野孩子的嘴,斥責道:“閉嘴,你是裝傻罵人,別以為我不知道。”
    野孩子眨眨眼睛,突然忍不住開始哈哈哈大笑起來。
    斥木黎麵紅耳赤地伸手去抓,野孩子卻早有準備地呲溜一下逃到遠處,斥木黎嘴裏罵罵咧咧地起身去追,兩個人圍著羊圈追逐了幾圈。羊兒們被他們的舉動嚇得四處逃竄,“咩咩”的叫聲此起彼伏。斥木黎手扶著腰,呼呼喘氣道:“我讓你吃飽了來氣我?”
    野孩子佯裝肩傷發作地坐在地上,摸著傷口,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斥木黎乘機猛撲上前。
    野孩子卻打了個滾,躲開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撲了個空的斥木黎翻身躺在地上,呸呸吐了兩口吃在嘴裏的土,那土帶著雪的冰冷和泥土的腥味,他苦笑幾聲,開始失神地望著灰蒙中偶爾出現的碧藍天空,不知為何,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無奈和釋然......
    草地上,懶散的羊群在邊吃草邊緩慢往前移動,羊兒們身上的羊毛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潔白的光芒。斥木黎騎在馬上,搖晃著身體,對身邊的野孩子道:“放羊不能太早,吃了帶露水的草,羊兒們會因為生病肚脹折損,正午太陽最好的時候開始將它們趕回羊圈,烈日可以幫它們去病,太晚了狼兒會亂溜達,另外,有斜坡和樹叢的地方不要去,狼兒都會躲在那裏,還有隔幾天需要帶羊群去白灘河灣,就是遠遠看著發白的那片河灣地,我們需要吃鹽,羊兒也需要,讓它們在那舔一會兒就趕快離開,盯著那片地的東西太多,你聽懂了嗎?”說到這裏,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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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望著遠處烏骨山方向發呆的野孩急忙回頭,心不在焉胡亂答道:“嗯嗯。”
    斥木黎歎氣道:“別想了,你回去他們就會把你烤熟當飯吃,這兩天早上起來也不生火,胡思亂想,老老實實呆在這兒,等你長大了,我給你找個女人,讓你進入個安穩的部族,生一大堆孩子,然後你就會像我一樣嘮嘮叨叨...”話沒說完,斥木黎低聲自言自語道:“女孩和部族,薩沙老爹肯定會任由我選的,畢竟我從來沒求過他什麽。”
    野孩子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抬頭望著斥木黎,緊皺眉頭駐足不前。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不滿。
    斥木黎眼神閃爍地瞟了眼馬後的野孩子,心中有些慌亂,扯馬回頭道:“你想偷懶,這才走多遠!”說完佯裝舉起馬鞭要打。
    野孩子睜大清澈的眼睛,挺起胸口死死盯著斥木黎,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
    斥木黎忙收住馬鞭,虛張聲勢道:“我的馬鞭會讓你皮開肉綻,你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我就不打你。”說著緊緊握著馬鞭,好似馬上就要動手。
    野孩子鼓了鼓胸膛,斜眼瞪著馬上的斥木黎,鼻子呼哧呼哧喘氣卻不做聲,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是在壓抑著什麽。
    斥木黎無奈地收起馬鞭跳下馬,站到野孩子麵前,心中有些煩躁道:“我殺人不眨眼,不要激怒我。”
    野孩子嘴角輕撇,冷笑一聲道:“我要做你兒子,不然早晚你會吃了我。”他的聲音雖然稚嫩,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聽著野孩子流利的烏坎那斯語,斥木黎驚訝地瞪大眼睛,心中湧起陣波瀾。隨即正色道:“你不能做我兒子,我也不會吃你,但會把你像牛羊般喂飽養大。”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憐憫,也有絲抗拒。
    野孩子冷冷道:“你會突然死掉,你死我就得死,你也會變老變遲鈍,像我們部落的人一樣,沒你我活不了,你不像冷血的弗崔,我在最害怕的時候是你幫了我,你是我的父親,你夢中都在喊我母親名字,我一定是你兒子,如果有一天你被殺死在這馬場,或者按照習俗老死飄零在雪雨河,我會殉葬,陪你去死。”他的眼中閃爍著淚光,那淚光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陷入呆傻的斥木黎急忙晃過神,眼珠亂轉,壓製著怒氣道:“你母親可能叫查娜,從你膚色看,她可能是個伯尼薩白皮女人,或者是坦霜女奴隸,但我夢中喊的是劄娜,不一樣,我不是你父親,查和劄很像,但你應該明白,我沒去過烏骨山,沒見過你母親查娜,你隻是我的俘虜,我是太悶了,找個替我幹活的伴侶。”說完又暴怒道,“你隻是個我孤單的替代品,隻是比羊骨牌強一點兒。”說完想用皮鞭抽打野孩子,卻又無奈收起。
    “嗬嗬。”野孩子冷笑著張口道,“第一次見為羊骨牌玩命的人。”他的笑容中帶著幾分嘲諷。
    愕然的斥木黎急忙轉身上馬,躲閃地呼喊“嗚呦、嗚呦”驅趕羊群掉頭回家,羊群在驅趕下,慌亂地移動著,揚起片塵土,在陽光的照耀下,讓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
    牧馬場帳篷內,昏黃的燈光搖曳著,帳篷裏彌漫著股怪異的氣氛,斥木黎盯著和自己麵對麵盤腿而坐的野孩子,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道:“一直假裝不懂烏坎那斯語,你還和我隱瞞了什麽?”
    野孩冷笑道:“你呢?被人懸賞千金要腦袋才躲進雪雨灣放羊牧馬,最厲害的殺手,隻是個綽號雪雨灣之犬的酒鬼?還是那晚上的魔鬼?”他聲音稚嫩卻又如此早熟,甚至帶著種骨子裏質問的天性。
    斥木黎瞬間臉紅,心中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處道:“那不是我,說了你也不懂,那是你和潮洛門發燒做的噩夢。”說完急躁地開始灌酒。
    突然,野孩子脫掉羊皮襖,露出嶙峋肋骨的瘦小身軀,皮膚在火光下顯得那麽蒼白,肋骨根根分明,像是貧瘠土地上的枯樹,大聲挑釁道:“你不睡娃子,那肯定是想吃了我,你這個魔鬼。”
    斥木黎突然頭暈腦脹、兩眼發花,不禁慌亂地舔舔幹嘴唇,搖搖頭憋屈道:“不要胡言亂語,我不睡娃子,也不吃人,隻是希望身邊有個人,那種能聽我說胡話的人,然後把他養的白白胖胖,一直在那種,我可能喝多了,幻覺你說了這些話,明天、明天會清醒,我曾經的父親就是這樣說的。”他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祈求著什麽。
    “我相信你!”野孩子眨眨眼睛,似乎心裏那種深入骨髓的懷疑和恐懼被斥木黎的不知所措化解道:“這麽有勇氣的人不會撒謊,否則會被母神做成柳條人。”
    聽著野孩子這幼稚的詛咒,鬆了口氣的斥木黎躺在羊皮毯上,枕著手臂苦笑道,“什麽是柳條人?”
    “說出來嚇死你!”野孩子給自己鋪著羊皮筒被,鑽了進去道:“反正非常可怕!”
    “可怕,太可怕了!”斥木黎再次灌了口酒,笑著調侃嘟囔道:“嚇得我魂飛魄散,嚇得我屁滾尿流...”說著說著打起了呼嚕。
    《藍翅草》:我們終將從流浪變成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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