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五張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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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潮濕陰冷的霧氣如層薄紗,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野外,寒風順著地麵吹過,引得幹枯蒿草發出幽咽抽泣般的聲響。
在雪雨灣馬場看守的帳篷裏,鑽在羊毛筒中的野孩子呼呼熟睡,他的小臉在黯淡的光線中顯得那麽蒼白脆弱,突然,一陣滋滋的聲響傳來,野孩子急忙睜開眼睛,隻見穿戴整齊的斥木黎正蹲在小火塘前,用手往火塘裏淋水,伴隨著縷縷白汽升騰而起,火塘裏麵的餘燼漸漸熄滅。
野孩子忙翻身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我該去放羊了?”
麵無表情的斥木黎用樹枝撥拉著火塘,將那些殘留的火星逐個熄滅,頭也不回地回應道:“今天不放羊,我帶你去薩沙老爹的部族去。”說著眉頭緊鎖,好似心中有什麽煩憂之事。
野孩子聽聞,立刻鑽出羊毛筒,動作麻利地將那件簡易的羊皮襖套在頭上,又穿了條斥木黎的羊皮褲,往起挽了挽褲管,輕輕拍著上麵還殘留的斑駁血跡,隨即將迅速將腰裏的皮繩紮緊,站在地上,期待地望向斥木黎。
斥木黎用手再次仔細地翻了翻火塘,確定沒有了火星,才緩緩站起身,伸手掀開帳簾,一股凜冽的寒風灌入帳篷,野孩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斥木黎回頭瞟了眼直直站立、等待出發的野孩子,眼神中閃過絲不易察覺的憐惜,隨後,轉身在帳篷角落那一堆雜亂的雜物中翻騰起來,許久,才勉強找出雙氈靴,扔在野孩子身上道:“穿上,別把你的腳丫凍掉。”
野孩子抱著氈靴,咧嘴笑笑,踢著甩掉自己那雙草鞋,將這個厚實的短靴穿到腳上,卻和那條羊皮褲般寬大,於是尋來皮繩將靴筒用力紮緊,但依舊那麽不合腳。
斥木黎不耐煩道:“快走,去了集市給你買新的!”
兩人走出帳篷,外麵的世界依舊被霧氣籠罩,一片朦朧,斥木黎轉身走到羊圈前,抱起幾捆蒿草,用力扔進羊圈,隨即回頭手指著掛在帳篷上晾曬的羊皮道:“帶上五張。”
野孩子機靈地踮起腳尖,又不停蹦躂著終於,扯下了所有羊皮,費力地抱著跑了三趟,才全部堆到馬前,而臉上還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斥木黎無奈地走上前,從地上拿起一張羊皮,輕輕搭在馬背,同時伸出拇指,耐心地說道:“一張。”又拿起一張羊皮搭在馬背,伸出食指,“兩張。”……“三張、四張、五張。”斥木黎張開手掌,動動所有指頭,認真道:“這是五張,記住。”他的眼神專注而溫和,仿佛在傳授著什麽重要的知識。
野孩子看看地上剩餘的那些羊皮,眨眨眼睛,一臉天真地說道:“一堆羊皮。”斥木黎輕輕笑了笑,抱起剩餘的羊皮掛回帳篷,又動從馬鞍橋取下根長長的牛皮繩,輕輕繞過馬肚皮,將羊皮牢牢地捆在馬背上,之後,他將野孩子抱到羊皮上,自己則踩著皮鐙上了馬,扯動韁繩,向著河桌集市的方向而去。
冷風吹過,晃悠的馬背、滑滑的羊皮,讓野孩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於是忙緊緊抱著斥木黎,小臉貼在他的背上,感受著那絲溫暖,並好奇地四下張望,空曠的曠野草原在眼前展開,枯黃的草地無邊無際,像是片灰色的海洋,偶爾有群鳥掠過天空,翅膀扇動的聲音在空中回響,不遠處的草坑裏,有灰狐探頭張望,眼睛閃爍著靈動的光芒,盡管四周空蕩冷清,但種莫名的安全感在野孩子心裏升騰,讓他不禁再次緊緊抱著斥木黎,閉著眼睛享受這寒風中的嫻靜。
太陽漸漸升高,柔和的陽光穿透霧氣,灑在草原之上,晃晃悠悠差點睡著的野孩子睜開眼睛,此時,他看到幾個騎馬的烏坎那斯人正朝著斥木黎打招呼,這些參加集會的人照舊穿上了色彩斑斕的服飾,衣服上繡著精美的圖案,在風中格外亮眼。野孩子急忙探頭,看到了不遠處那個帳篷林立、彩帶飄揚的河桌集市,集市內熱鬧非凡,各種商販已經將琳琅滿目的商品擺在地上,和來往的人討價還價,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有叫賣聲、還價聲、歡笑聲混雜卻讓人格外舒心。
正當野孩子盯著地攤上五顏六色的小木馬玩偶看得出神時,突然,又本能地抬起頭,隻見幾個高地族人正慢慢站起身,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隻見這幾個高地人身穿著獸皮製成的衣服,上麵還掛著各種獸骨飾品,在陽光下煞白滲人,他們腳下擺著獸皮和矛頭、彎刀和各種骨器,散發著野性和蠻勇氣息,野孩子心中一緊,忙將臉藏在斥木黎背後,雙手緊緊抓住斥木黎的衣服,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斥木黎察覺到野孩子的異樣,扭臉見是幾個高地人,冷冷哼了聲,刻意提馬從他們麵前走過,並目光如刀般打量著他們,直到這些好似麵帶憤怒的高地人低頭躲閃。
馬兒搖搖晃晃,來到集市盡頭,一個通體黝黑發亮、頂端豎著一麵黃色旗幟的帳篷出現在眼前,帳篷牛皮飾簷在風中嘩啦作響,而那黃色的旗幟上似乎還用墨子寫著些神秘的符文,斥木黎下馬,動作輕柔地將野孩子抱到地上,又將馬拴在地上的木楔上,取下張羊皮卷好夾在腋下,拉著野孩子鑽進了這個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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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裏,漆黑一片,隻有中央的小火塘在微微燃燒,火苗跳躍,發出微弱的光,兩個烏坎那斯女人趴在厚厚的地毯上嗚咽,哭聲如訴,滿是悲傷,對麵,幾乎將身體掩藏在角落黑暗中的老篤瑪,正用手搖著銅轉鈴,嘴裏念叨哼唱著,銅轉鈴發出清脆而悠長的聲音,讓人不禁感覺昏昏欲睡,旁邊名侍者安靜地坐著,眼神平靜,如同尊雕像,隻是不時望火塘中撒些不知名的粉末,微微轟燃之際散發出奇異香味。
斥木黎帶著野孩子盤腿坐在一旁,低頭等待著輪到自己,野孩子好奇地抬起眼,看著這個滿臉褶皺、瘦小蜷縮閉著眼哼唱的老篤瑪,又用鼻子聞了聞帳篷裏那股濃濃的怪異苦味,那味道混合著草藥、香料和煙火的氣息,讓他有些不適,於是側耳想聽那兩個女人嗚咽哭訴的話,卻聽不懂她們那夾雜著曼丁語的奇怪方言。
等待良久,兩個烏坎那斯女人終於起身離開了帳篷,帳篷裏的氣氛似乎輕鬆了些,斥木黎忙將羊皮雙手舉著,恭敬地放在老篤瑪身邊,隨即討好地笑笑,指了指身邊的野孩子。
老篤瑪緩緩睜開眯縫的眼睛,瞪大精亮的眼珠,盯著眼眸泛光的野孩子,突然慢慢將手裏的銅轉鈴放在身邊,盯著火苗陷入沉思,帳篷裏一片寂靜,隻有小火塘燃燒的聲音。
斥木黎察覺到了老篤瑪的異樣,忙起身鑽出帳篷,不一會兒,又帶回兩張羊皮,額頭滲汗地再次捧到老篤瑪身邊。
盯著火苗的老篤瑪慢慢回過神,不屑地瞥了眼斥木黎和他手中的羊皮,不滿地歎口氣。
斥木黎察覺到了老篤瑪眼神裏的怒氣,忐忑不安四忙俯在老篤瑪麵前,聲音誠懇道:“我請求老篤瑪能讓他入族,我來撫養,不會給部族添麻煩。”
老篤瑪伸出黑瘦如柴的手,輕摩挲拍打著斥木黎肩膀,又喉嚨哽咽地盯著他蒼白惶恐的臉。
斥木黎不明就裏地鬆了口氣,忙俯身道謝,扭臉看看坐在旁邊的野孩子,眼神中滿是溫柔。
老篤瑪卻再次輕輕歎息,從腰裏拔出柄窄窄的小刀,輕輕伸到麵前。
斥木黎將野孩子抱到自己麵前,抓著他胳膊伸出,輕聲安慰道:“沒事,入族都得如此。”
但老篤瑪卻將小刀遞給侍者,並難得地開口地吩咐道:“公牛、母馬、羔羊的。”
斥木黎驚愕地望著老篤瑪,眼中滿是疑惑和不解。
不一會,從外麵歸來的侍者用木盤托著三個盛著鮮血的木碗,放在老篤瑪麵前。
老篤瑪微微探身,用指頭分別蘸著碗裏的血,在野孩子額頭畫了三道,那鮮血順著野孩子的額頭緩緩流下,又將野孩子肩膀的羊皮掀起,在他傷口上塗抹著,口中念念有詞道:“已經有過了,沒必要再添傷疤。”說完拿起銅轉鈴開始低聲吟唱那奇特的符咒曲調。
野孩子被流到眉毛的血珠弄得癢癢,抬手擦掉了多半,並掙紮著想離開,斥木黎剛要朝野孩子怒目而斥,老篤瑪睜開眼睛朝羊皮擺了擺手,抬臉向斥木黎道:“不僅雪雨灣,就是烏坎那斯其他部族也會如牛羊入群般收納異族,尤其是被驅逐或者逃亡之人,但收納被搶來的小孩,也得等他能騎馬了自己來,尤其還是烏骨山的,這是雪雨灣的禁忌,你擅自夾著劫烏骨山娃娃,壞了我們的規矩,但如果你強求,那就需要去尋他的父族,征得他們族的同意,雪雨灣可以因為尋仇者強大而交出納入者,但如何交出去個孩子?你想讓雪雨灣宰殺待哺羔羊?雪雨灣是我們的,不是我的!所以你這樣來,我就隻能這樣接,所以我接他一半,另一半你來。”他的聲音雖然低,但卻如冰水澆頭。
斥木黎頓時臉色煞白,忙低聲道:“謝謝您對我的寬待,我不會汙了雪雨河,我會帶他去尋父,征得他的同意。”說完不敢多言,抱起羊皮,帶著野孩子匆匆出了篤瑪帳篷。
再次坐到馬背的野孩子依舊好奇地看著這個熱鬧的集市,而斥木黎心神凝重地騎馬晃悠到不遠處輛馬車前。
馬車旁幾個手握長矛的格勒家騎兵看到斥木黎,忙湊上前,拍拍自己胸甲行禮道:“斥木黎大人,您來了!”
斥木黎臉色漲紅,有些靦腆道:“你們不敢這樣叫我,直接喊我名字就行,都是自家兄弟。”
幾個騎兵憨笑著,其中一人道:“雖然您是老爹的歃血兄弟,但您實在是親切,我們才敢和您說笑,這樣才像個烏坎那斯人。”說著再次淳樸而真誠地大笑起來。
聽著騎兵們如此抬舉自己,斥木黎不知如何接話,忙抬手指指羊皮道:“我是來換些鹽塊。”
幾個騎兵忙回身到馬車前,捧著鹽塊往斥木黎馬上的皮袋裏不停裝,直到塞得滿滿不斷地往外掉落,但他們似乎還不滿意,又拿起馬車上一個皮袋,裝滿後掛到馬背上。
斥木黎攔也攔不住,隻好又取下張羊皮道:“你們給得太多了。”
一名絡腮胡騎兵大聲道:“不多,整車全給您也不多,這個我們能做主。”說著腆著胸口左右看,眾人也擺擺手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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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木黎感激地笑笑,將羊皮塞進騎兵手裏道:“鹽塊我拿走,那這張羊皮你們拿去換酒喝,我也沒有其他族人,隻是收養了個野孩子,將來我要有一天從馬背上摔死,還得你們多多照應他。”說著托付般彎腰行禮。
幾個騎兵忙上前阻擋攙扶,又同時拍拍胸甲,鄭重道:“您放心,我們血誓!”
告別了兌換鹽塊的這些騎兵,斥木黎騎馬帶著野孩子晃悠到了集市中,日頭高掛,集市裏愈加熱鬧,斥木黎不停搜尋著各種香料,而野孩子眼睛放光地看著各式各樣的商品,尤其那幾輛伯尼薩商販大篷車帶來的新鮮玩意,這些裝飾著彩色布條和鈴鐺的篷車隨著馬車的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野孩子忍不住喊道:“那個,我要那個。”說著不停用手指著,隨即又忙收手,膽怯地掃了眼斥木黎。
斥木黎跳下馬,看著伯尼薩商販擺著的那些華而不實的閃亮物件,將野孩子抱下馬道:“你想要哪個?”說話間眼神中滿是寵溺。
野孩子上前抓起那個彩色小木馬,又抓起幾個染色陶泥士兵,急忙塞進懷裏。
斥木黎轉身拿起一個大鹽塊遞到白皮人麵前,但伯尼薩商販捋捋八字胡,狡猾地用手指著馬背上的羊皮。
斥木黎無奈歎口氣,將張羊皮扔給伯尼薩商販,彎腰將地上那張麻布裏的東西都卷起來要拿走。
伯尼薩商販急忙伸手攔住,不停擺手搖頭。
斥木黎回過頭,用伯尼薩語低聲道:“這可是雪雨灣的銀毫羊皮,五張就可以在巨石城換個房子,而且還不是鼠尾巷那種破爛,你別告訴我你不識貨?”說完帶著不滿地盯著對麵商販。
伯尼薩商販驚愕地往後退了兩步,有些不可思議道:“你去過巨石城?”說完驚訝地上下打量著穿著破爛的斥木黎。
斥木黎冷冷盯著這個商販道:“我記得好像你家在豬鴉巷,巨石城城外貨站有你家個獸皮小檔口,不過後來被人燒了!”
伯尼薩商販頓時呆愣,忙警惕地將手放在腰後,又討好般假笑道:“恕我眼拙,恕我眼拙,您是?”
“那會兒你年紀還小!”斥木黎說著掏出十幾枚坦霜金幣,塞進這個伯尼薩商販手裏道:“連同這兩張羊皮交給迪奧酒館的多莉,就說斥木黎還欠她的酒錢,其中一枚是你的傭金,另外可以告訴你,我曾經是巨石城教化院的掌燈人。”
伯尼薩商販愕然良久,疑惑道:“您說的是小多莉吧?說多莉,我還以為您是指她母親,她死了十幾年了,生小多莉弟弟後沒幾年就咳血死了。”
“死了...”斥木黎呆懵片刻,眼神慌亂道,“都一樣,都一樣,給她也行。”說著臉色煞白地開始走神。
伯尼薩商販忙恭敬地彎彎腰道:“您放心,卑下布爾,我也聽過您的大名,此事一定轉達,下次給您帶來她的口信。”說著深深彎腰行禮。
《馬戀賬》:容我多看你一眼,因為終將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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