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修士1

字數:2938   加入書籤

A+A-


    聖城亞恩仍舊陷在沉睡之中,熙德從淺眠中蘇醒,房間沉浸於夜晚帶來的黑暗,連低矮的天花板都無法看清。
    從燈芯草席上坐起,熙德將木板桌上的牛脂蠟燭點燃,逼仄的空間瞬間被微弱的燭光充溢。他把頭鑽入灰白的修士長袍,直落套下,穿上拖鞋,拿過蠟燭置於壁龕中,接著跪立在壁龕中的神明像麵前。
    熙德四指並攏彎曲,雙手交疊,形成一個半封閉的圓形,緊貼於胸口前,這是教會的祈禱手勢。教會的標誌為圓中一點,象征唯一神與其衍化的世間萬物,而半圓則代表教會即侍奉神明的仆人。
    神明,感謝您將我生命延續,去迎接這一日嶄新的太陽……個人的祈禱雖然簡短,但他的虔誠不減。
    離晨禱時還有一些時間,熙德的職責就是等教宗陛下醒來後侍奉左右。作為教宗的仆從,他就住在教宗塔內,然而此時教宗卻並未睡在他樓上的教宗臥室。
    熙德披上深褐色的鬥篷,拉上兜帽,接著拿上鐵條箍成的提燈,躡手躡腳地走下教宗塔盤旋的木梯。他穿過與教宗宮殿毗鄰的花園,右邊就是與教宗宮殿毗連的修道院,一排大理石砌的修士廂房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寧靜而安詳。
    他扯了扯兜帽,以保證沒有人能看到自己的臉。左邊的天空中弦月與紫光明滅的神之眼交相輝映,熙德不自覺地抬眼望向日棲山脈的聖赫米裏提峰,其峰頂一如千百年來那般覆著聖潔的白雪,接受著神之眼的審視。
    “熙德,我的孩子。”聲調低沉,語速緩慢的叫聲還是驚得熙德立在原地身子一顫。
    他稍許安撫了下情緒,好整以暇地側過身去。一個與他相似打扮,兜帽鬥篷包裹全身,同樣提著一盞燈籠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向他走近。熙德褪下兜帽,將提燈安放在地上,然後兩手貼胸,對來者做出祈禱的手勢。
    “啊,虔誠的孩子,神明最忠誠的仆人。”那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就快要晨禱時了,你得在教宗身邊侍奉呐。”
    熙德點點頭,重新提起燈籠,向那人微一躬身後朝著修女院快步走去。
    敲鍾人米拉多,熙德認識他時才剛成為教宗的仆從,距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年。熙德從一個瀕死的瘦骨嶙峋的小孩,現已長大成人,然而米拉多卻始終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
    米拉多就住在聖奧古斯丁大教堂的鍾塔內,很少有人會去那裏造訪,因此清楚米拉多長什麽樣的人也為數甚少。修士中傳言米拉多罹患了某種惡疾,讓他的皮膚慢慢地硬結成塊,看上去就像枯死的褐色樹皮,而他的須發則如同橡樹的枝杈,粗糙又堅硬。
    此外,也無人知曉米拉多的年紀到底多大,有人說他將近百歲,也有人說他是雷蒙·皮伊塔安在世時出生的——那可是已經過去四百年的時間了。教宗曾經在與別的修士談話時提到過,在他還是見習修士的時候,米拉多就已經是聖城亞恩的敲鍾人了,而且和現在一樣如同一具枯骨,行動不便。
    教堂前的廣場四周零星分布著巨大的火盆,卻也顯得更加空蕩。白天朝聖者會占滿廣場每一個角落,而過了晚禱時,朝聖者們大多都離去,剩下的除了最虔誠的信徒,還有一些就是窮人,他們無處可去,隻能挨著火盆取暖休息,以迎接第二天的日出。
    修女院在聖奧古斯丁教堂的另一個方向。從小門進入,熙德經過的釀酒間、麵包房與食堂,都仍未點亮燈火。愚人節的狂歡之後,聖城的每個角落都愈發顯得寂寥。
    他將提燈掛在門口的鐵鉤上,然後登上寢室的三樓。這裏隻有一個房間,他輕叩門扉,不待回應便徑直推入。寢室中燃著一支細蠟燭,隨著熙德闔上門,牆上搖曳飄蕩的人影又漸趨安穩。接著他找到兩支牛脂蠟燭在細蠟燭上引燃,昏暗的房間頃刻明亮。
    狹窄的羽床上正躺著教宗本格維八世以及一個女人,羊毛毯同時將兩人蓋住,隻露出兩張安睡的臉龐。床尾的雪鬆木箱子上放著一件白色的羊毛長袍和一件繡著金絲邊的白色披肩,女人黑白的衣服則整齊疊放在床頭邊的桌子上。
    房間的光影變化似乎被女人敏銳地察覺,立時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仰著身子,緊張地搖晃教宗的肩膀,一邊盡量壓著聲音輕喚道:“陛下,陛下……”
    教宗睜開惺忪的睡眼,第一眼便看到了侍立在床邊的熙德。
    “熙德?”他仍舊意識迷糊,在清醒了一點之後,接著問道,“噢,神明呐,快晨禱時了?”
    熙德恭敬地站立,點了點頭。
    教宗一把掀開羊毛毯,動作之大嚇得女人緊緊抓住毯子的另一側的邊角,這才不至於讓她毛毯下的身體暴露在熙德的麵前。
    “你父親今天會來聖城述職。”熙德為教宗穿戴披肩的時候,教宗對女人說道。
    “陛下?”女人的疑惑完全表露在她白皙的臉上。
    “我隻是覺得你可能會想念你父親,”教宗沒有回望女人,他的雙眼透過窗欞觀察著外麵女修院的動靜,“無論如何,曼德利爾主教想必是會想念他女兒的吧?”
    法爾奇·曼德利爾,馬維卡·皮伊塔安——即仁慈的馬維卡——的禦前首相,在教宗下詔發起神判之戰後,果決地將其封地及領地內的稅賦全數捐獻於教會,後被教宗祝聖為雷蒙城大主教。
    教宗沒有得到女人的回應,準備離開時,又忽然在門口停了下來,“神明剝奪了熙德說話的權利,讓其來侍奉祂在人間的代理人。所以不用擔心你修女院院長的身份會受到詆毀。”
    離開修女院寢室,他們並未選擇熙德來時的路返回。相反,教宗邁著矯健的步伐穿過庭院,步入了修女院的聖堂。聖堂的燭火徹夜通明,教宗熟稔地在聖壇後麵找到一道隱秘的窄門。
    喜歡向彼方請大家收藏:()向彼方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