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薩要了一杯啤酒，便在長桌的盡頭坐了下來。周圍有幾個樂師剛彈奏完一曲他不熟悉的調子，圍在一起高談闊論。
    “雷蒙城的姑娘不若當陽城呐。”一個長著幾叢短髭須的吟遊詩人說道。
    “但是當陽城也比不上靈樹城。”褐發的歌手帶著笑意反駁。
    “怎麽可能……”短髭須的吟遊詩人回嗆，隨即舉起角杯啜飲了一口啤酒，“而且那冰天雪地的鬼地方誰願意去啊。”
    “你又沒去過。”另一個長著尖長鼻子的樂師接話，“靈樹城裏可是溫暖如夏啊。”
    “可……可我聽說北方王國的女人把男人當家畜，把野獸當男人。”
    “嘿嘿，我聽說柯溫正在靈樹城當‘家畜’咧。”
    “溫柔的柯溫？我說怎麽好久沒在樂師街看到他了。他自有一套取悅女人的辦法。”
    尖長鼻子的樂師彎身靠前，故作玄虛地說：“我聽說他還得到了伊貝琳·馬爾凱洛女王的寵幸。”
    ……
    酒館中的消息真真假假，每個人都會吹噓自己過往的特殊經曆，羅薩都一笑置之。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有用的信息，這得傾聽者有心才能分辨。
    一個女人注意到了羅薩，一轉驚訝的表情走到他旁邊坐下。“羅薩大人。”
    羅薩端詳了一番眼前這個身穿羅衫，長著栗色長發，皮膚黑紅的女孩，確定自己並不認識。
    “大人，我叫米莉。”女孩咯咯地笑了一下，低頭用手遮住嘴巴，“是貝倫加婭叫我來找您的。”
    群星之子伊迪帕斯——星辰群島十二位群星之子中的一位——委托羅薩來統一王國為其物色少女。少女一旦被選中就會隨羅薩的胖小姐號返回星辰群島，她會成為伊迪帕斯的妻妾或是女仆。而在雷蒙城中替羅薩完成這一任務的便是“戰爭玫瑰”的貝倫加婭。
    叫米莉的女孩發現羅薩正審視自己，害羞地移開了她那雙澄澈的綠色眼眸，“大人？”
    “你是高原人？”羅薩唐突地冒出一個問題。
    戰爭高原位於日棲山脈的南麓，邊疆地的西方。那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比被日棲山脈環繞的低地更加神秘。在古老紀元流傳下來的故事中，世界上曾經存在著諸多神明，但由於某種原因，諸神在高原之地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殘酷戰鬥，直到最後隻剩下唯一神。沒人能說清這個故事中的唯一神是否為教會所信仰的神明，因為該故事遠比教會中的神隻傳播得更為廣泛。而星辰群島信仰群星，他們的神隻是神之眼，統領著的群星。
    羅薩從未見過高原人，但對高原人的外形特征卻有所耳聞，淺色頭發，黝黑的皮膚，兩頰如同酗酒喝醉般泛著紅暈。此外高原人的身形矮小，女人溫馴，男人殘忍。他不確定米莉是否為高原人，但這的確是他腦海中第一個出現的想法。
    “大人，我父親來自戰爭高原，但母親是雷蒙城人。”女孩攏了下頭發，繼續說道，“我自小在雷蒙城長大，從未見過我的父親。”
    “你知道貝倫加婭叫你來的目的？”女孩看上去隻有十二歲的樣子，而且羞澀得不像一個妓女，這教羅薩十分困擾。
    “大人，我知道。”米莉嘴角上翹，泛起一抹笑容，“我將跟隨大人乘著載有囚犯和大麥的貨船，穿越風暴海與熱海去星辰群島。”
    米莉對她可能成行的航程十分了解，這讓羅薩非常驚訝，“你知道統一王國的人們稱星辰群島為什麽嗎？”
    米莉閃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頗為疑惑，似乎沒有聽懂羅薩的問題。
    “囚犯的流放之地……”不知為何，每次說出這幾個詞，羅薩的心中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他不自由地從長袖的暗袋中掏出一枚銅星，在指背間來回翻轉躍動。
    本以為這會打消女孩的念頭，不曾想她的表情豁然開朗，“大人我知道，酒館有很多來自星辰群島的商人，我聽他們說過……我也知道我如果去了星辰群島可能成為群星之子的妻妾或女仆。”
    興許是看出了羅薩的為難，米莉接著發問道：“大人，您為什麽喜歡將銅星在指間翻轉呢？星辰群島的人應該都喜歡金國王才是。”
    羅薩將銅星收起，握在手心，然後起身。“我明天再來找貝倫加婭吧。”說罷，他便徑直離開酒館，上馬往他在雷蒙城的宅子慢慢騎去。
    他的宅院離日升門不遠，宅子四周有一圈圍牆，與外界隔離。宅院大門外一名雇傭守衛把守，羅薩不在雷蒙城的時候，宅中的事務均由管家負責。宅子有花園、水井以及馬廄，戰時可以在短時間內當做據守的堡壘——當然真到了這一步，恐怕雷蒙城已經陷落，自然也就沒有了死守的意義。
    羅薩對迎上來服侍的管家揮了揮手，獨自向廳堂走去。此時他心中一片煩亂，原本加洛親王的新舉措就夠讓他鬱悶，然後又在“戰爭玫瑰”碰上了那個高原女孩。
    他在壁爐邊的橡木椅上坐下，腦中一片空白。沒過一會兒，他倏地回想起曾經在某個酒館遇到的一位商人對他說的話：“我們這些‘灰塵腳板’自是看得多，懂得如何處世。”但羅薩卻越來越覺得無助與迷惘。
    壁爐中輕撫慢搖的火焰將熱量釋放，驅走了羅薩身上的寒意，同時也帶來一絲絲困倦，他的眼皮漸漸地往下壓，直到闔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感覺到了一陣輕撫，讓他恍惚間回憶起小時候某個女人牽著他手時的觸感。
    他猛然睜開眼，一個黝黑皮膚的女孩正用布擦拭他的手指。米莉，他差點喊出來。
    “你怎麽進來的？”羅薩既驚訝又好奇地問道。
    “我就一直跟在大人的身後呀。”米莉微笑答道。
    “可是……守衛和管家沒有發現你？”羅薩追問。
    “那個守衛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說，管家大人也以為我是你帶來的呢。”米莉眨了眨她那小鹿般的明眸。
    此前一直讓羅薩糾結的情緒似乎一瞬間就解開了，他愁容滿麵的臉龐漸漸露出笑容，“米莉，我問你，你是否成年呢？”
    “大人，我已經來過初潮，可以算成人了呢。”
    羅薩沒有繼續問她去星辰群島的目的，也沒有問她是否撒謊欺騙自己，他已決心帶眼前這個女孩回到星辰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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