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被流放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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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自帷幔的縫隙中呼嘯著灌進馬車,暗沉的光線趁機鑽入。柯溫被翻卷的寒冷空氣,以及小腿上的麻木疼痛,從迷迷糊糊的夢中催醒。
    他睜著惺忪的睡眼,無力地凝望幕布上的罅隙,試圖透過它看到外麵的風景。然而這隻是徒勞,外麵已被漫天的風雪占據,他知道,因為時不時會有雪花飄入。
    現在究竟是清晨還是傍晚,這對於柯溫來說,是個恒久的問題。一路上他無數次猜測,又無數次得不到答案。也罷,他放棄了這無聊的猜謎遊戲,因為無論是什麽時候,都隻可能是白天而非黑夜。一旦到了晚上,他們便會停止趕路,然後升起營火——通過營火在馬車幕布上的光影,柯溫稍許能感受到一絲來自光焰的溫暖。
    困乏肆虐著柯溫的精神,他闔上眼睛繼續睡覺,不去多想此行的目的地。當他想要側過身去時,手腕上的牽引力將他緊緊攫住,於是他隻能放棄,保持仰臥的姿態。
    一路顛簸快讓柯溫的身體散架,可他的雙手被鐵鏈鎖在了板車的梁架上無法動彈。每天入夜馬車停下後,會有兵士將麵包塞到他嘴裏——為此他感激不盡。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隻能靠他自己解決,跳蚤叮咬,他隻能扭動身子蹭馬車的木板;小腿的疼痛他隻能強忍著,不斷祈禱神明快點讓他好起來;至於小解,他無法忍耐,於是他的褲子自他被帶上馬車以後,就從未幹過。
    被黑色幕布包裹的馬車內騷臭難聞,所幸這幾天他沒有大解,否則這封閉空間內將會變成一個糞坑。然而比起他腿上的痛,這些都顯得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神明保佑,柯溫暗暗地想,他們何必將我鎖得那麽緊,我怎麽會逃呢,我又如何逃呢?我這條腿連行走都不方便,談何奔跑疾走,隻要稍一用力就感覺腿被卸去。
    如此想著,柯溫又感覺到小腿被貫穿的傷口開始隱隱綽綽地抽痛。他咬緊後槽牙,淚水止不住地淌下。他想伸手去撫摸自己的腿,卻隻聽到鐵鎖鏈哐當的聲響。神明慈悲,他暗自祈禱,汗珠從額頭不住地滲出,與眼淚交混。
    他終於經受住了這一次的疼痛,但對於下一次,他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挨過去。他已經筋疲力盡,無力地幻想著曾經在雷蒙城的酒肆中吟唱啜飲的快樂畫麵。我會去哪?
    在靈樹城地牢的這些日子裏,唯有黑暗與黛絲拉的呻吟與柯溫伴隨……不,還有腿上的傷痛。自白披風騎士手中飛來的長槍,從柯溫的小腿肚貫穿而過,致使腿骨斷裂。劇烈的疼痛使他立馬暈厥了過去,他不知道是誰將他拖入了地牢,又是誰將他的腿固定並且包紮起來。
    最初的幾日,柯溫不停地哭泣,因為腿上的劇痛,因為他無法再自由歌唱。但漸漸地,似乎接受了既定的命運,他開始熟悉地牢的環境,開始在無人看守的時候與黛絲拉對話,但得到的回應均是支支吾吾如孩童般的咿呀學語。黛絲拉的情況比他更糟,不但無法開口說話,連神智也變得不那麽清楚。
    柯溫想過為何黛絲拉會有如此遭遇,結果所有的答案都指向自己,是因為與自己交談,甚至協助自己逃離靈樹城。愧疚與懊惱構成了他在地牢中僅有的情緒,他痛恨伊貝琳·馬爾凱洛女王,可他也明白是自己的僭越,讓他落得如此下場。
    於是,他開始計算自己所剩無幾的日子,每一次有人送來麵包與熱湯時,都會讓他感覺自己是在迎接最終的審判,然而每一次他都會失望。獄卒隻是例行公事地將食物送到,除此之外並不關心關在地牢中的是誰,甚至是不是人。
    “期盼”致使柯溫的“失望”,審判並未到來,卻等來了無休無止的行程。這已經是第十天,或是第九天——他隻記得守衛在他嘴裏塞了十次麵包——他已全然混淆了白晝與黑夜的分界。
    隨著馱馬一陣嘶鳴,馬車隨著馬蹄嘚嘚聲響的戛然而止而停下。兩個守衛咒罵一番後開始嘰裏呱啦地交談,他們所說的通用語有一種奇怪的口音,除了標準的咒罵,一旦語速加快,柯溫便很難聽明白其中的意思。
    馬車的簾幕驟然被掀開,白茫茫的雪景驀地呈現於柯溫的眼前。然而即使再昏暗的光線對此刻的他來說也成了刺眼的強光,他想用手遮眼,卻引得鐵鏈摩擦生響,於是隻能閉起眼睛。
    “我們到了。”一個之前沒出現過的聲音平淡地說道,一邊打開柯溫手上的鐵鏈,“下來……你能自己走嗎?”
    柯溫緩緩睜開一條眼縫,待完全適應後,終於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那是一個長著漆黑卷發,鷹鉤鼻,嘴唇薄得像是一刻不停地抿著嘴的男人。
    “不……”柯溫突然感覺自己的嗅覺又回來了,馬車上的騷臭隨之撲鼻而來,他不由地臉紅起來,“不,爵士,恐怕不行。”全身的酸痛與羞恥同樣強烈。
    “我不是什麽狗屁爵士。”黑卷發的男人不屑地啐了一口,伸出帶著皮手套的手一把拽住柯溫長袍的前襟將他拉起,然後挽住手臂攙扶下了馬車。
    這不是柯溫第一次踩上雪地,但對他來說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雪,見到如天鵝絨般柔軟的雪。他感覺腳下的土地都是軟綿綿的。不,當然不是,他想,隻是因為我的腳無力踩踏,我的身軀無力支撐。
    這是一座如同廢墟般的殘破塔樓,也是一座在白皚皚雪原上孤苦伶仃的建築。這是柯溫被卷發男人像夾麵粉袋一樣夾在手臂下時,偷偷抬頭觀察到的景象。他對於這是哪裏渾然不知,但卻有個大致的概念,即在靈樹城更北方的某個地方。
    “這,這是哪裏?”柯溫氣息虛弱地問卷發男人。
    “哨兵塔。”男人目視塔樓,漠然地回答,“被流放之地。距靈樹城四百裏格之遙,卻離凜冽穀隻有二十裏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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