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是往東，然後向北，接著又轉而朝西行進。這是布列塔的安排，“我們得躲開那些從聖城亞恩來的教會信徒，直接往西行將會與他們打照麵，這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他如此說道。
    他們便遠離平坦的大道，穿過樹林，踏過荒涼的農田，趟過堅冰融化的小溪。有時他們會看到從田地中勞作回來的農夫，扛著鋤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這一老一小緩緩經過。有時他們會遇到推著裝滿柴薪的板車的樵夫，大汗淋漓無暇他顧。亦有牧羊人趕著羊群從一方草場去往另一方草場。
    阿莎從未見過這些人，卻又似曾相識，尤其是牧羊人，她還記得那個喊出她名字的老人。有一次，她想著上去詢問對方是否與自己見過麵，卻被布列塔提前攔了下來。“不。”他語重心長地上說，“他們與你無關，和別人多說一句話，就會給我們帶來多一份麻煩。”
    麻煩。布列塔害怕麻煩，他一心想要帶阿莎去往那個陌生的低地。“為什麽要去低地？”一天晚上，她問布列塔，但蒼老的人卻沒有給她答案。為什麽？入睡後她又問自己。是為了躲避教會，躲避那些試圖審判你的人啊，她心中的聲音告訴自己。是啊，她再也沒有可以回去的故鄉，去哪裏又有什麽關係呢？遠離教會才是如今的第一要務，而低地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於是，她便緊緊跟隨布列塔蹣跚的步伐，不再過問他們該往哪走，因為蒼老的人自有他的安排。但某天晚上，她又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回到了雜戲班，梅露辛正表演著火焰戲法，希比克則為《侏儒王》傾盡全力，而她的耳邊卻是無休止的餘音回繞：“往西，往西，你將去往很遠的地方……”她四處環顧，卻遍尋不著這聲音的來源，等她再次從夢中驚醒，回憶霍然清晰。
    是那個打扮得一副貴族模樣，被稱為“預言者”的西格裏克，想到這阿莎感到害怕，身體不由地一陣寒噤。這個“預言”看上去還未終結，往西的意思不是去往雷蒙城，也不是更西邊的聖城亞恩，而是在統一王國西邊的低地？可是那裏究竟有什麽，“預言者”讓我去，布列塔也要帶我去，他們倆人是否存在著某些關聯？
    阿莎將這些疑問暫時藏於心中，等到踏上枯燥的路途時再細細思索。不過布列塔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孩子，你有很多疑惑。”他平靜地說道，“但事情或許沒有你想的那樣複雜，等到了低地，你心中的所有疑問都會迎刃而解。”阿莎相信了他的說法，便不再多想。
    從沉船灣一路來到王室領，阿莎都沒有能夠好好觀覽。如今緩慢的行進速度倒是可以讓她將周圍的景物好好看個遍。碧綠的草地起伏延綿，延伸至幾裏格外時卻被一道深色的樹林屏障遮蔽，緊接著斑駁的山頭便在這屏障之後拔地而起，然後繼續向西方延展，直至與被積雪覆蓋的日棲山脈相連結。一條小河在他們的身旁流經，前方一頭小鹿正在河邊飲水，聽到接近的腳步聲，它警惕地抬起頭，用圓溜溜的眼瞳注視來者，然後一躍而起，蹦跳著離去。
    在黑暗地牢與馬車中被關了一個月的時間，阿莎早已忘了藍天白雲，陽光明媚的美好，如今看到這一幕她不禁流下了眼淚。她想念雜戲班的夥伴，想念沉船灣的夥伴，想念父親……但她堅強地吸了吸鼻子，然後擦去淚水，趕上已經遠遠將她落在身後的布列塔。
    蒼老的人看著女孩哭紅的眼睛，溫柔地對她說：“每個都有自己想念的人，將他們在腦海中回憶起，他們便會存在，將他們記在心中，他們便是永生。”
    以神之眼為信標，他們一路西行，終於在第三天黃昏的薄霧中隱約看到了一抹橙紅的燈光。“那裏。”布列塔指著浮於半空的光點，告訴阿莎，“那裏屹立著一座足有六百尺高的高塔，人們稱之為‘學識塔’，它位於學城的中心，象征著人類最高的智慧與學識。”
    “學城。”阿莎囁嚅著，透過層層蔽障的霧氣，光點暈染開來，似有血滴在水中滲開。
    “那是曾經王國的舊都，學城則是在此基礎上重建。”布列塔將手稍稍下移，指向近處，“瞧那邊，還有一段殘破的牆垣。”
    阿莎循著布列塔所指的方向將目光從遠處拉近，一堵布滿地衣、凹凸不平的殘垣在霞光中沉吟。他們繞開舊都城牆的遺跡繼續往西，前方出現了零星木石結構的房屋，還有更多的行人蹤跡。
    布列塔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等到阿莎來到他身邊時，他將手輕輕搭在阿莎的肩膀上，用他襤褸的鬥篷為她做掩蓋。“跟住我，”他提醒道，“不要到處亂走。”
    阿莎抬起眼仰視布列塔，然後乖巧地點點頭。
    他們來到一間挨近樹林的房子外，門口用籬笆圍了一個羊舍，裏麵堆滿了糞便。布列塔輕輕敲響了木門，沒一會兒便有人應門。“是誰？”門扉伴隨著吱嘎的躁響慢慢開啟，門後一雙警惕的眼神止不住打量布列塔與阿莎。
    “啊，好心的人。”布列塔開口道，“能否施舍些許麵包予我們，我們爺孫二人已經有些時日不曾進食。”
    “流浪漢？”門後的人一會看看布列塔，一會瞧瞧瘦小的阿莎，“你們……不不，我沒有麵包，快走快走。”他一邊揮手驅趕，一邊將門狠狠地關上。
    “他似乎很警惕流浪漢。”倆人一齊向著下一間房子走去時，阿莎提到。
    “消息就像長著翅膀的鳥兒。”布列塔回道，“我們管不住它會去哪兒。”
    他們又嚐試向另一戶人家討要麵包與水，但得到無一不是無情的拒絕，倒是在路上有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孩偷偷地將她手中的一小塊硬麵包塞給了阿莎。“給。”她奶聲奶氣地說，“我還有很多麵包，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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