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從昏睡之中被催醒時，並未感到太過驚訝。他們不會這麽輕易地讓我死去，他想，因為我是“被眷顧者”，肩負著尋找自然之神的使命。
    朦朧的畫麵逐漸清晰，他將目光從遒勁的樹根向身邊轉移，一頭蜜色短發的少女正用她澄澈的眼眸盯著自己。
    “你是誰？”很顯然她是一位牟裏亞少女，被派來照顧自己，但柯溫還是明知故問道。
    少女眨了眨眼，發出甜美卻又平淡的聲音。“我叫紅葉。”她回答道，“壯熊讓我來叫醒你。”說著，她站起身走到樹洞的門口，“聽壯熊說，你昨天差點在那個窟窿中淹死？這可不行喲。”
    柯溫從硬板床上慢慢坐起，渾身疼痛，腦袋昏沉。他揉了揉額角，轉過頭去想要解釋什麽，卻突然語塞。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這個叫紅葉的少女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如此令人瞠目結舌，由細線串聯灰綠葉片與野獸筋膜織造而成的外衣輕如薄紗，陽光流瀉進屋，透過外衣勾勒出她年輕曼妙的酮體。
    “他，他……”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在這裏多，多久了？”
    “半天。”她利落地回道，“但壯熊說這已經夠久了。”
    饒了我吧，柯溫垂下頭，一想到那冰冷的潭水，他便開始劇烈地咳嗽。
    “走吧。”見柯溫不語，紅葉接著說道，“壯熊已經在那裏等我們了。”
    “我們？”
    “是啊。”紅葉微笑起來，“之後的‘覓神行動’我也會參與呢。”
    柯溫懷疑這個天真的少女是否真的了解凜冽穀的殘酷，但轉念一想，牟裏亞人自出生便在與惡劣的環境對抗，沒人比他們更了解凜冽穀中可能存在的危險。他又揉了揉額角，準備下床，霍地發現自己的盔甲衣服統統不見。他向紅葉詢問，卻得到“牟裏亞人不需要盔甲”的答案。
    “可是，沒有衣服我會被凍死。”想起那寒風瑟瑟的深林，他便不由地顫抖起來。
    “牟裏亞人不懼嚴寒。”紅葉接著回道。
    “難道你們準備這樣深入凜冽穀？”他問少女。而少女無辜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喏。”最後紅葉為他找來一條堪堪遮住下體的冬狼毛皮，“就這樣吧。”
    當他們來到窟窿邊，壯熊正雙手叉腰，袒胸露乳，見到柯溫的模樣，他笑了起來。“小鬆鼠，就該這麽穿。”他忽然一聲咆哮，“牟裏亞人不懼嚴寒！”尾音還未發出，柯溫便又被推入了窟窿之中。
    這一次，他很快就從水中浮出水麵，但困擾他的冰壁卻依然是個大問題。正在他犯愁之際，伴隨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身後的潭水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紅葉從水下探出頭，滿臉笑容。“讓我來教你罷。”說著，她遊至水邊，將匕首狠狠插入冰殼，然後一個翻身躍出水麵，再將第二柄匕首插入，同時右腳靈活地將匕首從堅冰中拔出，拋到半空用手接住。如此循環交替，沒一會兒濕淋淋的少女便沿著冰壁斜爬至洞口。“就是這樣，”她從洞口上方伸出半個頭喊道。
    然而，對於一個吟遊詩人來說，要做到像紅葉那樣靈巧顯然是不可能的，在數次嚐試後，他又力竭到暈厥過去。但這一次醒來，時間已經來到了三天後。紅葉告訴他，是冰冷的潭水進入肺腔讓他高燒不退。
    迷迷糊糊之中，柯溫的意識似乎又一次進入到了靈狼的身體。他四肢狂奔，穿梭於灰暗的深林之中，飄雪與寒風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後。黑暗倏地退去，一道刺目的亮光將前方的深林徹底籠罩。他不由自主地縱身躍起，然後緩緩墜落，急速墜落，永不停息地墜落，在幾千數次心跳之後，他終於墜入了水中。但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在水裏，而是深埋於腐爛的泥土之中。
    窒息讓他從昏迷中驚醒。陽光下，他瞥到一抹金光，隨後熟悉的金麵具映入眼簾。
    “牟裏亞人說你在水中昏過去兩次。”葛蒙德平板地說道。
    “他們讓我從冰冷的水中向上攀爬冰壁。”柯溫似訴苦般地說道，“以提前準備深入凜冽穀。”
    “來不及了。”葛蒙德說，“短肢決定明日向凜冽穀進發。”
    “明日？”
    修士沒有對柯溫的詫異做出回應。“沒有太多的準備時間留給你。”他繼續說道，“這次的探索——姑且稱其為探索吧——你才是重點，但是牟裏亞人已經等不及了。”
    “會有許多牟裏亞人一同前行的，是嗎？”柯溫不希望曾經發生在被流放者小隊上的遭遇再經曆一遍。
    “並不會太多，而是像我們第一次向西北方深林深入的小隊那樣。”葛蒙德嚴肅地回道。
    不知為何，柯溫霍然想起了葛蒙德曾經告訴過他的關於洛迪馬諾斯與精靈的故事。“我們將麵對的敵人是什麽？”雖然知道可能得到相同的答案，但他還是苦澀地問了出來。
    “以前我們是被流放者，提防著來自北邊的牟裏亞人。如今我們與牟裏亞人為伍，所麵對的則是未知。”修士停頓了一息後補充道，“但這未知卻比牟裏亞危險萬倍。神明保佑。”
    “小鬆鼠，小鬆鼠！”壯熊粗獷的喊聲將柯溫從短暫的愜意喚醒。
    柯溫睜開眼，一身熊皮的壯熊已經從小道躍上簡易木梯，站在了門口。“隻是在水中泡泡就讓你睡幾天不起。”他雙手叉著腰說，“那凜冽穀的冰寒非要了你的命不可。”他伸手狠狠地拍在柯溫背上，“快走，隊伍已經在廣場集結了。”
    說是廣場，其實就是先前舉行婚禮置放花床的平台。但今天圍在平台周圍的人比婚禮那日更多，氣氛也更加熱烈。當緊隨壯熊之後，擠開圍觀人群，牟裏亞人紛紛向柯溫投來諸多紛雜的目光，有鄙夷、有好奇、有玩笑、有質疑，也有敵意與鼓勵，而他戰戰兢兢地步上平台，站到了短肢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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