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破不開濃密的雪霧，東方嶄露微光，西方沉於幽暗。狂風呼嘯，攜卷冰霜，不停地衝擊著臨淵崗哨周圍的一切可見之物。孤獨的靈樹在風中劇烈搖擺，幾近腰折，然而當它們團結成林，風兒則鳴著嗚呼之聲低下高傲頭顱。
    溫暖的洞穴之中，如今隻剩下五個人類，靈狼與雪熊已經早於他們之前向凜冽穀深處進發。但讓柯溫困惑的是，那個“行於陰影之中”的牟裏亞人一直都沒有出現，仿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個人。
    “它們會在第一個駐腳點留下食物補給。”短肢告訴其他人，“然後繼續向下去往第二個駐腳點。”
    難以想象，靈狼是如何沿著峭壁向下攀爬的，但很快柯溫便得到了答案。
    離開洞穴，灰暗的世界隻剩下他們五個人，放眼望去皆是蒼白的冰雪。靈狼與雪熊的足印早已被新雪覆蓋，連挖掘的小徑也被掩埋，他們隻能重新開辟一條新的道路。所幸臨淵崗哨離凜冽穀隻有數百碼距離。
    當雪霧逐漸退去，前方幽寂且教人毛骨悚然的世界徐徐呈現。這是一道望不到彼端，望不到東西兩個盡頭的巨大鴻溝，深淵上方泛著幽幽的藍色光耀，愈是向下，黑暗愈是濃密，那是柯溫所見過最深的黑暗，不由地讓人向後退縮。世人皆稱其為“凜冽穀”，北方王國與統一王國的寒流便是自此而起，然而教柯溫迷惑的是，站在深淵的邊緣，他卻未感受到任何寒意，甚至仿佛回到了臨淵崗哨溫暖的洞穴之中。
    凜冽穀的懸崖上長滿了墨綠色的雜草，還有有幾許異色點綴其間，而雜草之下，泥土更是鬆軟潮濕，讓柯溫不禁懷疑他們已經離開了北方的凍土。
    他們沿著峭壁邊緣向西而行，漆黑的天空之中，神之眼獨放星芒。神明、神之眼、自然之神，柯溫在心裏默念道，腦袋裏卻是一片空白。
    隊伍驟地停下了腳步。柯溫抬頭看去，一片蒼勁巍峨的靈樹林在前方屹立，遒勁龐然的樹根自鬆軟的泥土中突起，沿著峭壁的邊沿向下盲目生長。
    短肢一個箭步跳上裸露在外的根結，然後順著根須前進、彎繞，折向峭壁，接著便是向下深入。壯熊與紅葉靈巧跳躍緊隨其後，葛蒙德也未作猶豫，跟上隊伍。
    柯溫鼓起勇氣爬上樹根，平緩向下。然而越往下走，腳下的根須越是細窄，到後來，隻剩下一肩之寬。他停下腳步，扶著光滑的岩壁，急促喘氣，在眼角的餘光瞥到彌漫著無盡黑暗的凜冽穀底時，勇氣一瀉千裏。他雙腿酸軟癱坐在根須上，胸口緊緊貼住岩壁。“誰來幫幫我。”他咕噥道，“神明呐……”
    此時，葛蒙德也停了下來。“神明……”他口中呢喃，回過身，審視著柯溫，隨後走到他的身邊。
    “葛蒙德，請幫我一把吧。”柯溫立即哀求道，“我沒法再往下走了，我會失足跌落凜冽穀的無底之淵的。”
    “這裏既沒有風與雪，身後也沒有追趕的敵人，你為何會失足跌落？”修士反問道。
    “我，我……”因為我的懦弱。可是柯溫連承認自己的懦弱也無法說出口。
    “站起來，柯溫。”葛蒙德神情肅穆，滿懷心事地說道，“來吧。”
    他掙紮著站起，忍著雙腿的哆嗦緩緩向前移動。根須在他們前方突兀地紮入岩壁之中，然而一根更為粗大的根須又從旁邊的岩壁中冒出。前行的道路得以延續，但在前方的三個牟裏亞人則早已消失在了幽邃之中。
    當修士與樂師終於抵達岩壁上的洞穴——即第一個駐腳點——時，牟裏亞人正圍坐於篝火旁。“這麽久還沒到駐腳點，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掉下去了呢。”壯熊說，然後從身邊拾起兩個水囊分別向葛蒙德與柯溫丟了過去。“接著，給你們壯壯膽。”
    柯溫正值口渴，結果等他將水囊的塞子拔出後，一股刺鼻的氣味便衝了出來。“酒？”他疑惑地看向壯熊。
    “火酒。”壯熊介紹道，“深埋於凜冽穀的土壤之中的酒。喝了它，小鬆鼠。”
    不，一旦喝下它我恐怕真的會跌落深淵。“喝了它。”壯熊繼續催促道。他看到葛蒙德將舉起水囊啜飲，火紅的酒液自嘴角滴落長袍。“喝了它。”壯熊又提高聲量。
    一股滾燙的熱流自口腔流過喉嚨，隨即在全身爆發開來。柯溫跪倒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一波接著一波如潮水般的暈眩向頭頂湧來，緊接著篝火的光焰熄滅，聲音被阻塞。等他意識再次恢複清醒時，洞穴內正回蕩著壯熊肆無忌憚的笑聲。
    “來自凜冽穀深處的力量。”壯熊止笑道，“怎麽樣，小鬆鼠，感受到了嗎？”
    柯溫眨了眨眼，環顧四周，忽覺眼睛清明，洞悉一切。奇怪的感覺，他想，明明剛才像是窒息一般，一下子又變得異常清醒。
    “我們在這裏休整片刻。”短肢宣布道，“在這個駐腳點的下方，出現了狀況，靈狼於此處留下了標記。”她向洞穴的岩壁指了指，上麵有橫豎交錯各三道爪印。
    凜冽穀下的時間變得不可知，彌漫籠罩的黑暗讓他們分不清晝夜。柴薪燒至灰燼，他們卻依舊沒有等來被視為信號的狼嗥。壯熊在洞口站立許久，然後又踱步回來。“那些泛著藍光的家夥並不可靠。”他說，“要我說從一開始就應該讓更多的牟裏亞人深入凜冽穀。”
    短肢麵無表情地望著地坑中的餘燼，保持緘默。柯溫見識過她戰鬥時的凶猛，如今又能保持平靜，這正是為世人所稱頌的騎士的品質，卻出現在了一個牟裏亞人身上。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嗥叫傳來，仿佛來自悠遠的穀底，緊接著又是一聲與之重疊相交的嗥叫。“正是時候。”短肢從地坑邊站起，然後轉向壯熊說道，“帶上一些火酒與鹹羊肉，還有魚幹。我們向第二個駐腳點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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