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第二個駐腳點的路程漫長且曲折，但他們還是有驚無險地抵達了。一路上，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壯熊接連昏過去幾次，短肢便讓葛蒙德與柯溫輪流背他。
    壯熊那巨大的身軀一旦壓在身上，我將寸步難行，柯溫沮喪地想。結果真的等他背上壯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步履輕盈。他想到了之前壯熊所說的“來自凜冽穀深處的力量”，難道那火酒真的有用？
    第二個駐腳點仍舊是一個在岩壁上自然形成的洞穴，但與第一個駐腳點不同的是，這個洞穴異常潮濕，黏膩的液體不停從洞頂滴落。
    剛好一滴黏液落在柯溫的鼻尖上，一股甜膩馨香鑽入鼻腔，他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腹中翻騰，黑暗如雨幕般落下，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
    “不要去聞它。”紅葉提醒道，“那些是靈樹的樹汁，一旦吸入氣味，或者喝下它們，人便會產生錯覺。”
    “你之前沒告訴我。”在深林中，柯溫沒有見過從靈樹上分泌出來的汁液，難道是因為冰雪的原因？
    “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沒告訴你。”紅葉聳了聳肩，“那些都不重要。”
    “但是，這裏已經沒有靈樹了。”愈接近第二個駐腳點，靈樹的根須越是稀少，直到來到洞穴，已見不到靈樹的蹤影，而繼續向下的路則變成了在岩壁中鑿出來的狹窄掛壁路。
    “不。”紅葉否定了他的說法，“靈樹從未停止生長，它們的根須一直延伸至凜冽穀的底部，隻是不再裸露在外。”
    “他在發高燒。”葛蒙德跪立在壯熊身側突然說道，“雖然他的斷腿已經止住了流血，但炎症不可避免，接下來傷口便會腐爛化膿。那黑鳥——”
    “給他喂火酒。”短肢似命令般地打斷道。
    “恐怕他需要的不是酒，而是藥劑與清水。”葛蒙德回道。
    “給他火酒，修士。”短肢重複道，“牟裏亞人不懼死亡。”
    來自凜冽穀深處的力量，柯溫望著麵色慘白的壯熊想到。
    當葛蒙德將火紅的酒液灌入壯熊的口中，“力量”立即開始顯現，然而這並未讓壯熊好轉，反而將他的身體慢慢吞噬。他的斷腿複又流血，包裹著的亞麻布被迅速地染成了鮮紅，腥甜氣味充溢洞穴。
    “來自自然之神的召喚。”短肢平靜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壯熊抽搐痙攣，直到臉上徹底地失去血色。
    柯溫這才明白，短肢要修士灌壯熊火酒並非是為救他，而是要加速他的死亡。她是從何時放棄他的？是看到他昏迷不醒，還是看到他失去一條腿伊始？
    短肢將壯熊巨大的身體一隻手提起扛在肩上，向洞口走去，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屍體扔下了凜冽穀。“來自自然之神的恩賜。”她口中誦念道，“回應自然之神的召喚。迎接自然之神的降臨。”
    “靈狼並未在此留下標記。”短肢回到洞中，對他們說道，“但前方的道路崎嶇險峻，我們需在此得到充足的休息。”
    從燥熱與莫名的心悸中驚醒，柯溫仿佛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大喊。“起來，快點起來。”那是壯熊粗壯的聲音，“睜開你的眼睛，我們要出發前往下一個駐腳點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著火炬發出的微弱光線，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跪於洞口。那不是壯熊，柯溫知道，而是葛蒙德。“神明。”壯熊的聲音消散在洞穴中，修士低沉的禱告隨即傳來，“您卑微的仆人將以身入險，祈求您將光明投下，驅散此地的黑暗與陰霾，神明呐。請透過神之眼洞悉異端之神，揭穿其邪惡本質，消除其降下的災禍，神明，世間之唯一神。”
    葛蒙德？柯溫輕喚，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我怎麽了，他想，難道我啞了？他試著用手將自己撐起，結果雙手也無法挪動分毫，似有千石重物堆壓在身上。而且他的身子越來越沉，自四麵八方向他擠壓的力量也越來越大。之後他便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就是他。”有人在他耳畔低語，“我們終於找到他了。”這個聲音來自紅葉。
    柯溫緩緩地睜開眼，這一幕似曾相識。洞穴中溫暖且昏暗，火炬上的焰苗安靜地燃燒著，一圈一圈的光暈向周圍擴展。然而除了自己，他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他有什麽特別之處？”有人問道。
    “他是個不完整的人。”紅葉語氣輕快地回答，隨後引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竊笑。
    不完整的人……不，不要這樣。在此之前他仿佛已將這個事實短暫忘卻，然而如今從他人口中聽到，悲傷又重新湧上心頭。我隻是個吟遊詩人，他大喊道，聲音還未衝出喉嚨便被黑暗吞沒，我不是戰士，也不是英雄，更無法為你們找到自然之神，求求你們讓我離開，或者，或者索性將我殺了。
    溫熱的紅色黏液從暗黑中滴落，接著如同瓢潑大雨般降下瞬間將洞穴淹沒。柯溫被困在這稠密渾濁的液體之中動彈不得，忽然一條靈樹的根須伸來，將他的腰死死纏住。
    “把他拉下來。”短肢的聲音清晰可辨。
    “可是，他的力量好大。”紅葉粗聲粗氣地說道。
    隨著一記拉扯，柯溫的身體開始向前遊動，然而沒等他為即將脫離黏液而歡呼雀躍，一柄粗糲的石斧便驀地出現在他眼前，並以他無法閃躲的速度向他的脖頸砍來。
    不！他驚叫著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獨自站在黑暗之中，下麵是一片沒過腳踝的紅色液體，前方影影綽綽地有光影閃爍。這是夢，他隨即意識到，先前的那些也同樣是夢，而現實中的我還在第二個駐腳點中睡覺。
    當柯溫向前踏出一步時，從周圍飄來空靈的低語。“停下。”那個聲音說道。他立即在原地站定，屏住呼吸。“停下。”又是同一個聲音傳來。我已經停下了腳步，他想，難道那個聲音不是在對我說話？他的猜測得到驗證，空靈低語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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