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來了，快跑。”
    誰來了？柯溫心中一驚，慌亂顧盼左右。祂是什麽，是自然之神？是神明？
    “我們走不掉了，現在隻剩下我們了。”
    隻剩下我們了？你是短肢、紅葉，還是葛蒙德，亦或是那個未曾露麵的牟裏亞人？
    “我們創造了這個世界，不應該被這世界所毀滅。”那聲音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創造世界。柯溫渾身不由地戰栗起來。在他的認知中，唯一神，也就是神明創造了世界，但這個聲音卻說是“我們”。
    “不停地逃避，這就是我們的結局。不，這不是結局，而是走向毀滅的道路，沿著這條道路，我們將走向的……依舊是毀滅。”一陣沉吟過後，接著便爆發出一串近乎於歇斯底裏的狂笑。“我們未被毀滅，但這與毀滅無異。”
    “啊，這個世界並非我們創造。”聲音中充滿了悲哀與沮喪，“我們早該認清這一點，那天空中的星辰與日月早已存在……”
    靜謐與黑暗是這個夢境的底色，柯溫依舊無法發出聲音。突然間，在他的頭頂的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點空洞，隨即其周圍的暗影如水中旋渦般盤旋溢湧。陰影被空洞所吞噬吸收，光與影流轉變幻，那個空洞驀地轉變成了一隻紫色的豎瞳眼眸。它閉上灰褐色的眼瞼，又快速睜開，然後目不轉睛地望向柯溫。
    連柯溫也感到奇怪，在看到如此詭異的一幕時，自己並未感到驚懼，反而是這紫色眼眸讓他聯想到了亙古不變的神之眼。難道是我得到了感召，他想，讓我在夢中與神明相見？
    “停下你的腳步。”如洪鍾般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中。
    我已經按照您說的停下了，神明。他在心中虔誠地回道。
    “停下你的腳步。”聲音仿佛掠過層層疊疊的山巒最後進入他的耳朵。
    柯溫恍然大悟。你是說讓我們不要再向凜冽穀的深處前進？
    “停下你的腳步。”這次的聲音短促卻渾濁，隻在變幻的光影中停留了一瞬，隨後整個夢境又複歸靜謐。眼眸慢慢地闔上了眼瞼，等它再度張開，那瞳孔已然變成了一團紫色的焰苗，繼而一切的光亮與暗影都被收束進了火焰之中。
    靜謐與黑暗的夢境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寬敞溫暖，像是城堡大廳的石砌空間，周圍飄蕩著窸窸窣窣猶如微風掃過樹葉發出的聲響。
    阿爾德隆古城？柯溫感到疑惑，眼前的這個城堡大廳是如此的熟悉。偌大的廳堂中，數十個壁爐依次砌在牆壁之中，靈樹的根莖從壁爐中伸出，又扭曲地插入地底。在另一邊牆壁之上的高窗間，人麵雕像自牆麵兀地凸起，森然肅穆，宛若神明百態，而一條細長的枝條始終貫穿它們的嘴巴。
    柯溫愈發感到迷惘，他開始分辨不清，這是從一個夢境來到另一個夢境，還是自他從阿爾德隆古城的廳堂中醒來以後所發生的所有事情是一個漫長的迷夢。他回憶起在阿爾德隆古城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葛蒙德，於是開口便喊，而這一次他的聲音終於在廳堂中響了起來。可當他一出聲，那些人麵雕像上的眼睛倏地將目光一齊投向了他。那一張張臉孔逐漸扭曲，繼而撕裂，旋繞，黯滅。
    “拉住他的腿！”短肢的聲音如霹靂般落下。
    刺痛自肩膀傳遞至全身，眼前的畫麵逐漸清晰。強壯的短肢正與一隻碩大的黑鳥搏鬥，她橫揮巨斧斬去它的一個爪子，接著一個翻滾避開了從側麵襲來的另一隻黑鳥的攻擊；紅葉用長鞭向空中抽擊，她的腳邊一隻黑鳥奄奄一息，白色的蛆蟲如穀粒般從它胸前的豁口湧出，在她頭頂的黑鳥拍打著翅膀伺機而動。隨後柯溫想到了修士葛蒙德，他的視線下移，修士正拽著一條腿在他身下。
    這也是夢，他含混地想，就像剛才在阿爾德隆古城的城堡大廳，我此刻應該睡在第二個駐腳點潮濕的洞穴中。可是為什麽疼痛如此真實？等等，一幅幅不甚清晰的畫麵在他腦海中迅速閃過。不，這是現實，他終於回憶起自己跟著隊伍渾渾噩噩地走上掛壁路，然後在半路中遇到了一群黑鳥的襲擊。他毫不意外地被抓住，鋒利的尖爪刺入雙肩。正當黑鳥飛離之時，柯溫的腿被葛蒙德扯住，但他似乎低估了黑鳥的力量，那巨大的黑色猛禽隻是稍稍振動翅膀便連同他一塊兒帶離了地麵。
    隻見一道白影閃過半空，將氤氳的黑暗短暫地劃開一道裂口，下一刻，柯溫便感覺自己開始急速墜落。但緊接著又是一道黑影，伴隨著刺破天穹的尖響向他而來。是紅葉的長鞭，她迅敏地將下墜的柯溫與葛蒙德用細長的鞭子纏住身體，然後拉回掛壁路上。
    此時，短肢也已經將圍攻她的一隻黑鳥砍殺，而另一隻雖然逃脫，但已傷勢嚴重，或時日無多。“恐怕不止這一群黑鳥。”渾身浴血的牟裏亞人說道，“在我們之前，靈狼也在這裏與它們有過一番激烈的戰鬥。甚至很可能還有靈狼死去。”
    停下你的腳步。驚魂未定的柯溫癱坐在地上，麻木的雙臂垂在身側，而耳畔卻開始響起夢境中警告他停下的聲音。現在隻是黑鳥，之後恐怕還會有更加危險的怪物出現，而最教人懼怕的未知則時刻在伴隨著他。“停下你的腳步。”他不自由地囁嚅道，“停下你的腳步。”
    “你說什麽？”短肢將巨斧重重地砸入掛壁路麵，然後問道。
    “我回到了阿爾德隆古城的內城大廳。”他抬起頭來，望入短肢的雙眼。
    女牟裏亞人皺了皺眉頭。“那是你的夢。”她肯定道，“靈樹的汁液使你發夢。”
    柯溫又垂下頭，然後轉向峭壁下漆黑的深淵。“我們不能再繼續深入了。”他顫抖地說，“來自凜冽穀深處的聲音在警告我。”
    “你——”短肢剛要開口，一陣淒厲的咆哮震得所有人為之一顫，隨後一道巨大陰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與退路。是雪熊，但它們卻渾身漆黑，眼眸泛著紫光。當它們再次咆哮，短肢的頭顱已經彈離了她的身體。
    柯溫從未有過如此自由的感受，是掙脫束縛後的暢快與愉悅。啊，我解脫了，他驀地想起了一首熟悉的歌謠：“鳥兒墜地，複飛起。複飛起，獵鷹翔空侍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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