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漢文帝劉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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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劉恒,此刻躺在未央宮的龍床上,喉頭泛著血腥味。四十七年的光陰在漏壺聲裏倒流,恍惚又聞見織室煮蠶繭的酸澀。宮燈將熄未熄,映得屏風上山河浮動,倒像是那年雁門關外的雪粒子打在臉上。
    記得八歲生辰那日,母親在織機下藏了塊麥芽糖。我趴在地上找糖時,看見呂後派來的老宮人繡鞋上沾著未央宮特有的朱砂泥。母親把我拽起來拍灰,手指上的繭子刮得我耳根生疼:“恒兒要記住,低頭找食不丟人,丟了脊梁骨才真叫人瞧不起。”這話後來在代國冰封的城牆上響過無數回,每次匈奴騎兵卷起的煙塵逼近時,我總下意識挺直腰板。
    十二歲接到封王詔書那天下著凍雨,傳旨黃門嘴角掛著譏笑。母親把最後半匹錦緞塞給使臣,轉身往我懷裏塞了包菜籽:“到了代國,先讓戍卒家眷種上這些。”北去的馬車碾過鹹陽古道,我數著車轍印發誓,定要讓我代國的子民不必再行賄求生。
    代國的風是真利啊,頭年冬天就削去了我半層臉皮。站在雁門關城頭巡防,雪碴子順著鐵甲領口往裏鑽。有個叫王順的老卒教我往靴筒塞烏拉草,他隻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比劃著:“當年跟著高祖打項羽,彭城那場火把鐵甲都燒紅了。”後來他凍死在哨位上,懷裏還揣著給我烤的半塊芋頭。我把他閨女接到宮裏當女官,那丫頭如今管著整個代國的織造坊。
    十九歲那年的春耕禮出了亂子。我扶著犁頭還沒走出半裏地,幾個老氏族扯著嗓子罵我壞了祖製。夜裏中尉來報,說他們在祠堂燒咒符。我拎著酒壇子闖進祠堂,當著祖宗牌位喝光三碗烈酒:“從今兒起,官倉借糧不收利錢!誰再阻撓新耕法,先來跟我這壇子酒說道說道!”後來聽說老氏族們私下嘀咕,說我這代王發起狠來倒有幾分高祖遺風。
    匈奴掠邊那年,我頭回見識什麽叫“馬背上的閻羅”。那天正在田裏看冬麥長勢,忽見烽煙竄得比雲還高。張武把我推進地窖時,箭矢正釘在頭頂的草垛上。等殺退匈奴清點傷亡,有個腸子流出來的小兵抓著我的手:“大王…替我看看…太原的桃花…”他咽氣時戶牌上的血漬還沒幹透,我拿袖子擦了整夜,終究沒擦淨“年十九”那幾個字。
    呂後駕崩的消息是隨著一場沙暴來的。周勃的密使裹著帶血的詔書,靴底沾著未央宮才有的青磚灰。母親數著佛珠的手忽然頓住,線繩崩斷的瞬間,檀木珠子滾進火塘濺起火星子。過黃河那夜風高浪急,船工喊著號子也壓不住浪頭拍打船舷的悶響。母親突然說起舊事:“你外祖父當年在魏國散糧,饑民把他靴子都擠掉了。”話音未落,船頭傳來哭喊——小黃門偷吃貢品被抓了現行。我撿起掉在甲板的半塊胡餅塞進他嘴裏:“餓極了不算偷,但下次記得留半塊給更餓的人。”
    踏進未央宮那刻,血腥氣混著椒蘭香直衝腦門。陳平捧著玉璽跪在丹墀下,我卻盯著他官袍下擺沒洗淨的血點子。當夜就有人搞什麽“血詔”的把戲,說是要誅殺代國舊臣。我摸著詔書上暈開的朱砂直想笑——真血幹了是褐色的,這幫人戲本子都沒讀透。轉頭吩咐把炭盆燒旺些,跟那幫老臣說了句:“朕在代國住了十五年,什麽醃臢手段沒見過?”
    登基頭年開春大旱,我帶著三公九卿去藉田。老丞相申屠嘉掄不動耒耜,羞得脖子通紅。我把自己那壟地讓給他,轉頭對太仆說:“往後藉田禮都穿短打,車駕留在宮門口。”回程時見老農跪在道旁捧水,陶罐裏晃著晚霞的碎金。夜裏批奏章到三更,恍惚想起代國那些跪在田埂上謝恩的百姓,他們額頭沾的泥巴比朝臣冠冕上的珍珠更亮堂。
    賈誼這狂生啊,二十歲就敢抱著竹簡闖宮。他論秦亡時聲如裂帛,唾沫星子濺到我袍袖上。我邊聽邊瞄他磨破的袖口,這樣的寒士才懂粟米價。說到激動處,他竟指著殿外罵奢靡之風。我走下龍椅拍他肩膀:“當年朕在代國推行牛耕,被指著鼻子罵了三年。年輕人,改弦更張得先活下來。”後來他提出重農抑商,我把自己的貂裘賞他:“穿暖和了才有力氣吵架。”
    最揪心是緹縈跪在司馬門那天。雪片子打得人臉生疼,她舉的血書被風刮到我輦前,“死者不可複生,刑者不可複續”幾個字糊得像淚痕。摸著母親臨終前用舊衣帶改的玉佩,下詔時筆尖抖得寫不成字。後來聽說這姑娘在臨淄開醫館,專給窮人家接生,救活的孩子都叫“漢生”。去年齊郡上計,說當地溺嬰之風絕跡,我私庫撥了三百金給她添置藥材。
    張蒼這老倔頭,為改曆法跟我吵得掀了案幾。他非說日食該在朔日,我搬出代國十年觀星記錄摔他跟前。吵到雞鳴時分,他忽然歎氣:“陛下可知,高祖封您為代王那年,彗星犯紫微?”我倆對著渾天儀看到日頭高起,最後各退半步定了《太初曆》。下朝時他嘟囔“天子跟太史令搶飯吃”,我順手把西域進貢的羊奶糕塞他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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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住的是太子啟。他娘去得早,我又總拿代國舊事壓他。有回他射鹿脫靶,我罰他徒步三十裏去細柳營。周亞夫後來稟報,說太子腳底血泡把軍靴都黏住了。可去年秋獮遇上狼群,他連發三箭救下侍童的模樣,活脫脫是當年雁門關上的張武再世。那晚我倆頭回對飲,他醉醺醺地說:“父皇的天下太重,兒臣怕扛不起。”我摘了冠冕回他:“當年朕抱著菜籽北上時,連馬鐙都夠不著。”
    昨夜夢見代國的穀倉,金黃的麥粒從指縫漏下,堆成霸陵的山丘。太醫令說咯血是舊傷複發,我倒覺得是代北的風雪在骨縫裏化了膿。吩咐把西域貢的氈毯全賞了戍邊將士,絲帛滑過指尖的觸感,像極了母親織的粗麻布。
    今晨太子跪在榻前哭,我扯下帳幔流蘇係他腕上:“拿這個去換三百石粟種,分給河內郡的寡婦。”更漏將盡時摸到枕下苦蕎——二十年前代國老兵塞給我的念想。腐壞的種子泛著黴味,卻比龍涎香更醒神。月光漫過屏風上的山河紋,恍惚見母親在雲端招手,織機聲化作細雨,浸潤萬裏疆土。
    喉嚨突然湧上的腥甜衝散了走馬燈,我攥著苦蕎袋子想笑。高祖當年唱大風歌時,可曾想過他這個不起眼的兒子,竟在織機聲和麥浪裏織出個文景之治?最後的清明時分,聽見遙遠的兒歌:“代王來,倉廩開...”想應和卻咳出滿天星鬥。原來帝王將相終歸黃土,唯有母親教的種菜口訣,隨著春耕的耒耜,一年年紮進這片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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