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漢恒帝劉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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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蠡吾侯府的時候,這座宅院裏的梧桐葉正簌簌往下落。記得奶娘總說,我落地那刻驚飛了滿院的雀鳥,連簷角的銅鈴都響得特別急。父親劉翼當時還在世,他是河間孝王的孫子,我們這支血脈離皇位隔得不算太遠,卻也說不上近。先帝順帝在位那些年,宮裏宮外都不太平,誰也沒料到,有朝一日這頂十二旒的冕冠會落到我頭上。
    那時候我常跟著馬夫去城外打獵,箭筒裏插著特製的小弓。十五歲生辰剛過,父親突然被召進京,回來時整個人都陰沉沉的。後來才知道,大將軍梁商病重,朝中暗流湧動,先帝突然駕崩更是讓局勢雪上加霜。我永遠記得建康元年那個悶熱的午後,中常侍曹騰帶著羽林軍闖進侯府,馬蹄聲踏碎了滿院蟬鳴。
    "奉太後詔,迎蠡吾侯入宮承繼大統。"曹騰的嗓子像被砂紙磨過,他身後甲胄森然的士兵們齊刷刷跪下,青磚地上濺起細碎的塵土。母親死死攥著我的袖子,指甲幾乎掐進皮肉,我聞到她袖口飄來的沉香味裏混著冷汗的鹹腥。
    進宮路上車簾始終低垂,但我能聽見朱雀大街兩側此起彼伏的驚呼。後來史官們總說我少年登基是梁氏外戚專權的開始,可當時誰又敢違拗梁太後的懿旨?記得在德陽殿接受百官朝拜時,梁冀就站在禦座右側,他腰間玉帶的蟠螭紋在燭火下泛著幽光,像條隨時要撲出來的毒蛇。
    頭三年說是臨朝聽政,實則是坐在龍椅上當木偶。梁冀連批閱奏章都不讓我沾手,有次我不過問了句幽州旱情,他當即摔了象牙笏板:"陛下年幼,當以讀書明理為先。"那日散朝後,我在宣室殿砸了整套青玉筆洗,碎碴子濺到跪在階下的曹騰臉上,血珠順著皺紋往下淌,他卻連眼皮都沒抖一下。
    建和元年春獵,梁冀特意安排我射殺白虎獻祭太廟。那畜生被鐵鏈拴在圍場中央,後腿早被打斷了。我攥著雕弓的手直發抖,羽箭擦著虎耳釘進木樁,滿場文武鴉雀無聲。梁冀突然放聲大笑,解下自己的金背弓一箭洞穿虎目,腥熱的血噴了我半身。那晚回宮後,我讓宦官把染血的袞服收進樟木箱,後來每次打開都能聞到鐵鏽味。
    宮裏最貼心的還是唐衡。這個從河間跟來的老宦官總能在恰當時候遞上熱巾子,或是把梁冀安插的眼線支開片刻。有次我半夜驚醒,發現他跪在龍床前舉著燭台,皺紋密布的臉上映著跳動的火光:"老奴記得先侯爺說過,刀要藏在鞘裏才最鋒利。"
    和平元年的上巳節,我在濯龍園遇見鄧猛。她提著裝滿蘭草的竹籃從桃林深處轉出來,發間別著朵半開的辛夷花。後來才知道這是梁冀夫人孫壽的安排,那女人最擅長用美色織網。可當時十八歲的少年哪懂這些,隻覺得滿園春光都凝在她眼角那顆淚痣上。當晚梁冀就送來冊封貴人的詔書,朱砂印泥還沒幹透。
    梁冀開始頻繁往南宮送美人,我卻漸漸察覺不對勁。鄧貴人突然開始嘔吐嗜酸,太醫令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直到有天唐衡跪著捧來碗黑漆漆的藥湯,我才知道梁冀在合歡香裏摻了麝香。那天我在溫室殿枯坐到三更,看著銅漏裏的水一滴滴砸在蓮花紋銀盤上。
    延熹二年的黃河決堤成了轉折點。兗豫兩州餓殍遍野,太學生聯名上書要求徹查治河款項。梁冀竟將帶頭的張儉下獄,聽說在詔獄裏打折了雙腿。那天早朝我故意問起災民安置,梁冀捋著胡須說:"螻蟻之輩,陛下何須掛懷?"他腰間新換了犀角帶鉤,雕著猙獰的饕餮紋。
    我開始暗中聯絡單超、左悺這些常侍。這些閹人在梁冀手下受了十幾年氣,比誰都清楚梁家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有次在濯龍池泛舟,單超突然指著水底說:"陛下可見池中錦鯉?喂得太肥,就該換水了。"他指甲縫裏還沾著給梁冀試毒的銀針留下的黑漬。
    最驚險的是聯絡司隸校尉張彪那次。唐衡扮成運夜香的雜役出宮,我在詔書夾層裏用米湯寫了密令。後來聽說梁冀的探子截住了車隊,是張彪的親兵假扮山賊燒了馬車。那晚我盯著未央宮飛簷上的銅雀,直到晨霧漫過鴟吻。
    動手那天是四月初八佛誕日,梁冀照例要去白馬寺進香。我特意讓鄧貴人準備了她老家襄陽的槲葉粽,梁冀夫人孫壽最愛這個。當單超帶著羽林軍撞開大將軍府門時,我從劍匣裏取出那柄三年沒出鞘的七星劍,發現纏著劍穗的絲絛已經被汗浸透了。
    收網比想象中順利。左悺帶人從梁府密室抄出龍袍玉璽時,梁冀正被五花大綁按在丹墀下。我特意沒換朝服,就穿著常服坐在德陽殿的龍椅上。當他抬頭看見我手裏把玩的羊脂玉虎符——那是他去年壽辰時我賞的——突然嘶聲笑起來:"豎子竟能隱忍至此!"
    我沒讓他說完。七星劍出鞘的瞬間,多年積壓的屈辱與憤怒都凝在劍鋒上。溫熱的血濺在蟠龍柱時,我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被他按著射虎的場景。那灘血在白玉磚上蜿蜒成詭異的圖案,像極了當年白虎眼眶裏淌出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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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剿梁黨用了整整三個月。每天都有新的罪證從各地送來,午門外斬首的鼓聲從清晨響到日暮。最讓我心驚的是從梁冀書房暗格裏搜出的名單,滿朝公卿竟有七成收過他的金珠。當我在朝會上燒毀名冊時,老司徒袁湯的玉笏掉在地上摔成三截。
    本以為除了權臣就能大展宏圖,真坐上龍椅才發現這位置燙得驚人。黃巾之亂雖還沒起,但各州郡早有了征兆。冀州的太平道徒開始用符水治病,豫州出現戴黃巾的流民。太尉楊秉建議派兵鎮壓,我卻猶豫了——十年前青州大旱易子而食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延熹五年春,我帶著羽林軍去京郊巡視。麥苗稀疏得像癩頭,田壟間跪著的農夫肋骨根根分明。有個枯瘦如柴的老漢突然撲到鑾駕前,侍衛的刀尖已經抵住他咽喉,我卻看見他手裏攥著把幹癟的麥穗。那晚回宮後,我下詔免了司隸地區三年賦稅,單超提醒我說國庫恐怕撐不住。
    黨錮之禍就是這時候埋下的禍根。李膺處決了勾結鮮卑的術士張成,沒想到那人是宦官張讓的義子。兩百太學生跪在朱雀闕前請願,我站在譙樓上看著他們青色的衣襟被雨水澆透。唐衡撐著傘說了句:"這些書生就像田裏的稗草,看著礙眼,拔了卻又可惜。"
    最終還是在詔獄裏見了李膺。這位天下士林領袖盤腿坐在草席上,鐐銬磨得手腕血肉模糊。我問他可知罪,他仰頭大笑:"陛下可知今日殺我,明日史書該如何寫?"窗欞外的光漏進來,照見他鬢角的白發裏沾著稻草屑。
    後宮這些年也不太平。鄧皇後始終沒誕下子嗣,倒是宮女何氏生了皇子劉辯。記得那晚暴雨如注,接生的穩婆抱著繈褓跪在屏風外發抖。我接過那個皺巴巴的嬰孩時,他忽然抓住我的拇指,溫熱綿軟的觸感讓人心驚。
    開始頻繁頭痛是延熹七年的事。太醫令說是風疾,開了無數湯藥都不見效。有次疼得厲害,恍惚看見父親站在藻井底下,還是我幼時記憶裏的模樣。他伸手要摸我頭頂的冕旒,玉珠突然散落一地,驚醒時冷汗浸透了中衣。
    最後一次見到完整的星空是在鴻池台。那晚熒惑守心,太史令連滾帶爬地跑來稟告。我推開要攙扶的宦官,獨自站在觀星台上。夜風吹得十二章紋的袍服獵獵作響,紫微垣的星光黯淡得幾乎看不見,倒是旁邊的天牢星格外刺眼。
    最近總夢見蠡吾侯府那棵老梧桐。夢裏的自己還是總角之年,舉著木劍在樹下比劃,父親坐在廊下擦拭真正的青銅劍。樹葉縫隙漏下的光斑在他臉上跳躍,劍刃反射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醒來時聽見更漏聲,才驚覺銅劍早已生鏽,執劍的人也成了史書裏的幾行墨跡。
    有時會想,若是當年沒被選中進宮,此刻或許在某個封地當個逍遙侯爺。春日攜鷹犬出獵,秋來與文人酬唱,閑時教稚子辨認星鬥。可命運就像黃河水,看似九曲十八彎,終究要往東奔流。隻是午夜夢回,總聽見朱雀大街的喧囂聲中,混著少年人拉弓時弓弦震顫的餘音。
    今晨看見鏡中兩鬢霜色,忽然想起誅滅梁冀那日,劍鋒映出的少年天子早已模糊不清。案頭堆著彈劾宦官的奏章,窗外桃花開得正豔。單超新送的西域香料在博山爐裏繚繞,混著鄧皇後剛插瓶的杏花香氣,竟釀出幾分春意。伸手去端藥碗時,袖口金線繡的雲紋在陽光下忽明忽暗,像極了多年前濺在袞服上的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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