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漢後少帝劉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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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現在還記得被送出宮那天的雨。建寧四年的洛陽城飄著綿綿秋雨,乳娘抱著我走過永巷時,青石板上泛著的水光把朱紅宮牆都映成了鐵鏽色。那會兒我剛滿百日,裹在明黃色繈褓裏,聽著簷角銅鈴在雨聲中叮咚作響。母親何皇後說要把我送給史子眇道長撫養時,手指上的丹蔻掐得我胳膊生疼,她身上沉水香混著血腥氣——前日王美人剛誕下劉協就被毒殺了,我後來常想,若她知曉這嫡長子之位反而成了催命符,還會不會在永康殿前跪著求父皇把我送出宮。
    史道人的茅屋在邙山腳下,門前歪脖子棗樹結的果子總是發苦。老道用艾草給我熏屋子,說能驅邪祟。夜裏山風穿過窗欞,我蜷在草席上數屋頂漏下的星光,遠處洛水拍岸的聲音比宮裏此起彼伏的報更聲真切得多。七歲那年我染了瘧疾,史子眇背著我翻了三座山頭采藥,月光下他的木屐踩碎滿地霜花,我趴在他背上聽見老道喘著氣說:"辯哥兒要撐住,你娘在宮裏等著呢。"
    永康元年春分,蹇碩帶著羽林衛闖進來時,我正蹲在溪邊掏螃蟹。鐵甲碰撞聲驚飛蘆葦叢裏的白鷺,老宦官尖細的嗓子像生了鏽的刀:"請殿下更衣,陛下要見您。"史子眇把我藏在米缸裏,黃澄澄的穀粒硌得膝蓋生疼。直到暮色四合張讓捧著詔書來,我才知道父皇快不行了。
    嘉德殿的藥味濃得嗆人。九層帷帳後伸出的手枯瘦如柴,父皇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咳嗽起來:"不像...不像朕..."血沫濺在龍紋錦被上像開殘了的石榴花。母親塗著蔻丹的指甲掐進我肩頭,我聽見她咬著後槽牙說:"陛下,辯兒是嫡長子。"那是我最後一次見父皇,他渾濁的眼珠裏映著我驚慌的臉,像照妖鏡照出個冒牌貨。
    中平六年四月初八,十二歲的我穿著袞服坐在崇德殿,玉藻垂旒壓得脖子發酸。三公九卿的山呼聲在梁柱間回蕩,母親垂簾聽政的影子投在蟠龍柱上比真人還要高大。尚書台送來的奏章堆在案頭,我伸手去夠筆架時瞥見中常侍段珪在簾後朝何進比了個手勢。那天夜裏我蹲在屏風後,聽見何進對袁紹說:"十常侍不除,你我早晚要成蹇碩刀下鬼。"
    初平元年八月的蟬鳴吵得人心慌。袁術帶著虎賁軍圍住南宮時,我正在西園摘蓮子。突然宮牆外傳來馬蹄聲,吳匡提著血淋淋的人頭闖進來:"宦官殺了大將軍!"青玉盞碎在地上,何進的首級滾了兩圈停在我腳邊——他怒目圓睜的樣貌後來常在我噩夢裏出現。母親當場昏死過去,鑲金護甲把鳳袍抓出五道裂痕。
    夜色裏的南宮成了修羅場。張讓挾持著我往北宮逃時,火把照亮了宣平門前的屍體。尚書盧植持戟追來,我踢蹬著腿哭喊:"盧尚書救朕!"老臣子的銀須沾著血,一戟刺穿段珪咽喉。滾燙的血噴在我臉上混著淚流進嘴角,鹹腥得讓人作嘔。那夜我蜷在北邙山的亂葬崗,聽著野狗撕咬屍體的聲響,終於明白史子眇說的"人命不如草"是什麽意思。
    董卓進京那日,西涼鐵騎的馬蹄聲震得車轅發顫。我縮在少室侯的馬車裏,看著呂布的方天畫戟挑著人頭從窗前掠過。董卓撩開車簾時鎧甲泛著冷光,他身上的血腥氣讓我想起邙山屠戶家的後院。"陛下受驚了。"他笑得像頭舔血的狼,金甲反射的日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後來在永樂宮,我聽見他對李儒說:"每見少帝,總想起被母狼護著的崽子。"
    九月甲戌日的崇德殿冷得像冰窖。李儒捧著詔書宣讀時,我數著地磚上的蟠龍紋,第三十七條龍的尾巴缺了角。"...天之所廢,豈能複全?"傳國玉璽被董卓奪走時,溫潤的觸感還留在掌心。劉協的冕冠壓得他直縮脖子,我忽然想起邙山茅屋裏那頂破鬥笠——史子眇總說"冠冕堂皇不如粗布遮陽"。
    永安宮的囚室裏飄著黴味。十五歲的天子生了華發,銅鏡裏映著的人影活像史子眇煉丹爐前的藥童。唐姬偷偷帶來的椒柏酒潑濕了裙裎,她蘸著酒在案上寫:"待山東義兵起。"字跡未幹就被窗縫滲進的雨打散,像我們來不及實現的癡念。有次她塞給我半塊麥餅,說是用陪嫁的玉鐲跟守軍換的,我嚼著摻沙的餅子突然哭出聲——當年在西園隨手賞給宦官的玉佩,都夠換一車白麵。
    初平元年正月十二,李儒帶著鴆酒來時,我正在抄錄《柏梁詩》。他袖口染著墨漬,想來剛從尚書台擬完討逆檄文。"弘農王該上路了。"琉璃杯裏的酒泛著翡翠色,我忽然想起被送出宮那日,史子眇說邙山有種毒草汁液就是這個顏色。唐姬的舞袖拂過鎏金博山爐,香煙散作青蝶。我擊節而歌:"天道易兮我何艱..."唱到"逝將去汝兮適幽玄"時,喉間已湧上腥甜。
    奪過酒壺仰頭灌下的瞬間,滾燙的液體順著喉嚨燒進五髒六腑。真奇怪,原來鴆毒入腹竟是暖的,像那年上林苑圍獵時何進遞給我的鹿血酒。承塵上的蟠螭紋在血霧裏遊弋,恍惚間又回到邙山溪畔,史子眇指著南飛的大雁說:"辯兒你看,那是回家的路。"唐姬撲上來時發間的木簪劃過我眼角,溫熱的血滴進她衣領,像在素絹上繡了朵紅梅。
    最後聽見的是李儒的靴子碾過竹簡的聲響,那些墨跡未幹的詩稿裏還夾著唐姬去年七夕係的紅繩。永安宮的燭火突然暗下去,我想抬手摸摸她的臉,卻觸到滿地冰涼——原來人死前真的會看見走馬燈,八歲那年在邙山獵到的白狐,十二歲登基時冕旒上晃動的玉珠,母親臨死前抓著我的那截斷甲,走馬燈般在黑暗裏流轉。原來史道人說的"魂歸星海"是這個滋味,倒像是沉進了邙山腳下的洛水,水草纏著腳踝往深處拽,遠處有螢火明明滅滅,或許真是回家的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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