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漢獻帝劉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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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記得初平元年那個飄著槐花香的清晨。董卓的佩劍撞在未央宮台階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他像頭披著鎧甲的熊羆般跨過殿門,帶起的風掀翻了我麵前的竹簡。九歲的我縮在龍椅裏,看著這個滿臉橫肉的西涼武夫一把揪起兄長劉辯的衣領,就像屠戶拎起待宰的羔羊。"此子暗弱,不可以奉宗廟。"董卓的聲音震得房梁都在抖。我望著兄長慘白的臉,突然想起五歲那年,何皇後把鴆酒灌進母妃嘴裏的那個午後。那時我也像現在這樣渾身發冷,喉嚨裏像是塞了團浸水的棉絮。
他們給我套上玄色十二章紋的袞服時,金線刺繡刺得脖頸發癢。禮官拖著長調念祝詞,我盯著銅鏡裏那個被珠旒遮住半張臉的孩童,忽然覺得這身衣裳像具金絲編成的枷鎖。董卓的手按在我肩上,隔著三層錦緞都能感覺到他掌心的老繭,"陛下當以高祖為楷模",他說話時噴出的酒氣熏得我想吐。殿外傳來零星的馬蹄聲,我後來才知道那是西涼軍在洗劫太倉,運糧車的軲轆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和母妃宮中那隻鎏金香爐滾落台階時的響動一模一樣。
遷都長安那日,我蜷在顛簸的馬車裏數簾外的流民。有個跛腳老嫗抱著繈褓追著車駕跑,羽林郎的鞭子抽在她背上時,嬰兒的哭聲像刀尖劃過琉璃。夜裏宿在弘農行宮,我摸黑找到司徒王允的廂房,他正對著輿圖抹眼淚。"太師說洛陽宮室燒了三月不滅,"我的聲音驚得他打翻了燈盞,"司徒,他們為什麽要燒我的家?"油燈在磚地上滾了兩圈,映出王允臉上縱橫的溝壑。他跪下來替我整理衣襟,手指顫抖得像秋風裏的枯葉:"因為豺狼要磨尖利齒,總要找個像樣的磨刀石。"
長安城的風帶著腥鹹的鏽味。李傕郭汜的叛軍圍城時,我蹲在未央宮後殿的台階上數螞蟻。那些舉著盾牌的兵士在宮牆外廝殺,喊殺聲順著磚縫鑽進來,和當年永樂宮簷角的風鈴一樣擾人清夢。尚書令士孫瑞抱著我翻過南宮城牆時,我聞到他官服上濃重的血腥味。"陛下抓緊老臣的腰帶",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護城河的汙水漫過腰際,我突然想起八歲那年掉進太液池的情形——那時岸邊伸來無數雙手,現在卻隻有這個白發老頭在推著我往前泅渡。
建安元年的雨下得邪性。曹操的軍隊開進許昌城時,青石板上泛著鐵鏽色的水光。這個矮個子將軍跪在殿前,盔甲上的雨珠順著魚鱗甲片往下淌。"臣當效周公之事",他說這話時抬頭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想起幼時在永樂宮見過的豹子——慵懶,危險,帶著誌在必得的矜持。我抬手賜座時,瞥見他腰間佩劍的劍柄上鑲著塊血玉,形狀像極了董卓當年懸在幔帳上的那枚虎符。
伏壽進宮那年剛滿十五,她抱著焦尾琴行禮時,發間的步搖在殿前投下細碎的影子。夜裏她教我辨認星象,手指劃過紫微垣的方位:"陛下看,帝星雖明,周遭卻群狼環伺。"她的氣息拂過我耳畔,帶著淡淡的沉水香。那味道讓我想起被焚毀的洛陽南宮,廢墟裏殘存的沉香木梁在雨中默默腐爛。後來我們在西園埋下衣帶詔時,她的裙裾掃過新翻的泥土,驚起幾隻螢火蟲,綠瑩瑩的光點像是飄散的星屑。
曹操送來《孟德新書》那日,我正在臨摹衛夫人的《筆陣圖》。竹簡攤開在案幾上,墨跡未幹的"兵"字被他靴底帶起的風吹得洇開一團。"陛下可知何為"挾天子以令諸侯"?"他說話時撫摸著劍穗上的流蘇,像是在撫摸情人垂落的青絲。我蘸著朱砂在簡牘上批注,筆尖懸在"攻心為上"四個字上方遲遲不敢落下。窗外傳來工匠修築銅雀台的夯土聲,一聲聲悶響像是敲在腔子裏的更鼓。
滿寵帶兵闖進宮那晚,月亮紅得像要滴血。伏壽把我推進密道時,她腕上的玉鐲在磚牆上撞得粉碎。"陛下記得北宮牆角的柏樹麽?"她的眼淚落在我手背,燙得驚人。我在夾壁裏聽著士兵的靴聲來來回回,突然想起初婚那夜,她也是這樣攥著我的手說:"妾身與陛下,終究是要同穴的。"磚縫裏滲進來的月光照在《戰國策》殘卷上,泛黃的竹簡裏"狡兔死,走狗烹"的字跡忽明忽暗。
禪讓台築到第九層時,我正給曹丕講解《孝經緯》。這個年輕人總愛把玉佩捏在指間把玩,玉石相擊的脆響讓人想起未央宮簷下的鐵馬。"陛下可知堯舜禪讓時的祥瑞?"他忽然打斷我的講授,眼神灼灼似要在我臉上燒出個窟窿。我望著案頭將謝的菊花,想起二十年前在許昌郊外見過的流民——那個母親將最後半塊麥餅塞進孩子嘴裏時,眼裏也閃著這樣的光。
褪下冕旒那日格外悶熱。華歆捧著玉璽湊近時,我聞到他袖口熏的蘇合香。台下黑壓壓跪著的群臣中,我看見了楊彪的兒子楊修——他低垂的脖頸後有道淡紅的胎記,形狀酷似當年王允七星刀柄上的雲紋。當曹丕的手指觸到傳國玉璽的瞬間,有隻知了突然撞死在丹陛前的銅鼎上,碧綠的翅膀在香灰裏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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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陽的冬天比洛陽潮濕。我在濁水河畔搭起草廬時,老仆從宮裏帶來的犀角杯在雪夜裂成兩半。第一爐草藥煎糊那日,裏正家的牛犢闖進來打翻了藥罐。看著滿地狼藉,我突然笑出聲來——三十年前董卓火燒洛陽時,尚書台那些老臣也是這般手足無措地站在廢墟裏。春分時在田埂上遇見采桑的農婦,她教我辨認車前草與益母草,手指上的繭子比玉璽的蟠龍紋還要深刻。
建安年間流落民間的太醫吉平,某日拄著拐杖出現在曬藥場。他盯著我搗藥的手看了半晌,忽然顫巍巍跪下來:"陛下這手法,倒像是華佗先生親傳的。"曬幹的忍冬藤在笸籮裏沙沙作響,我扶他起身時,發現他袖中藏著半卷《青囊書》,邊角處還留著當年許昌大火燎焦的痕跡。我們常在暮色裏對坐品評藥性,他說川烏的毒性在於根莖,我說朝堂的禍患始於人心。
曹叡即位那年,我在濁鹿城西開了間醫館。來看病的農人總愛喚我"劉先生",他們粗糙的手掌按在脈枕上,讓我想起當年在許昌城頭觸摸過的夯土城牆。有個被蛇咬傷的獵戶送來半隻野雉,他小腿上的齒痕讓我想起曹操臨終前密信上的朱砂批注。最讓我欣喜的是治好了裏正孫子的天花,那孩子康複後送來一籃杏子,說是從當年我親手栽的樹上摘的。
青龍二年的春分特別暖和。阿鸞抱著藥簍從田埂上跑來,發梢沾著蒲公英的絨毛。"爺爺!村頭王婆婆的風濕腿又犯了!"她仰起的小臉上沾著泥點,讓我想起四十年前那個追著馬車哭的嬰兒。配藥時發現少了一味秦艽,我提著藥鋤往南山去,在崖畔遇見采藥的老道。他指著雲海中若隱若現的峰巒說:"你看那山形走勢,可像邙山漢陵?"我順著他的竹杖望去,滿山新發的嫩綠早把前朝往事遮得嚴嚴實實。
最後一次夢見洛陽是在霜降前夜。未央宮的柏樹全都開滿了白花,伏壽穿著大婚時的翟衣在樹下撫琴。醒來時月光鋪滿藥櫃,陳艾的香氣在梁柱間遊走。晨起去給鄰村接生,回來的路上看見官道煙塵滾滾。路邊的驛卒說,東吳的使節正往洛陽去朝賀新帝登基。我坐在老柳樹下歇腳,樹根處新冒的蘑菇傘蓋上還沾著露水,像極了當年董卓酒宴上打翻的銀盞。
臨終那日格外清明。阿鸞扶著我去看新栽的第十三棵杏樹,枝頭已經結出青澀的果子。遠處官道上馳過一隊插著令旗的快馬,揚起的塵土在夕陽裏泛著金紅。我摸著樹幹上的裂痕,突然想起初平三年在長安城頭見過的晚霞——那天李傕的騎兵正在城外廝殺,血光把雲彩染得比嫁衣還豔。暮色漫過麥田時,我聽見洛陽方向傳來鍾聲,恍惚間又變成了母妃宮中那串從未響過的青銅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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