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曹魏 魏文帝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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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那日,譙縣老宅的百年銀杏簌簌落著金葉子。父親從濟南快馬趕回,鎧甲上還沾著焚燒淫祀祠堂的黑灰。乳母說我喝的第一口羊奶帶著鐵鏽味——那年中平四年的深秋,黃巾殘部還在兗州流竄,連天空都像被血浸透的麻布。六歲開蒙那天,父親把《詩經》拍在案上,手指點著"青青子衿"那行字:"這世道容不下隻會吟風弄月的書生。"他腰間環首刀撞在書案角的聲響,比先生戒尺更讓人心驚。
    建安五年官渡那場仗,讓我頭回摸到了真正的血腥氣。父親出征前夜把我拎到馬廄給絕影馬刷毛,那畜生噴著響鼻甩了我滿臉唾沫星子。他笑得鎧甲嘩啦作響:"連馬都降不住,將來怎麽鎮得住天下?"後來在許昌城頭等戰報,城牆磚縫裏的雪水滲進靴筒,反倒讓我清醒——聽說曹彰在鄴城砸了半間書房,曹植倒窩在暖閣裏給《白馬篇》添典故。現在想來,父親早看透了我們兄弟的脾性。
    建安十三年赤壁那把火,燒透了我骨子裏的天真。帶著三百死士在烏林找渡口時,江風裹著火油味往喉嚨裏灌。有個荊州降兵突然指著對岸喊"火鷓鴣",轉眼整片天都燒紅了。張遼老將軍把我按進泥坑的瞬間,他後背已紮滿帶火的箭矢。那晚蜷在殘破樓船裏,攥著他給的半塊虎符,對岸戰鼓震得胸腔發麻。終於懂得父親常說"慈悲心腸要藏在鐵甲底下"是什麽意思。
    西征馬超那年,在渭水畔見識了真正的狼群。西涼騎兵舉著火把夜襲,綠眼睛在火光裏活像餓狼。有次中軍帳被掀翻,我和曹真背靠背砍了半夜,劍刃都崩出缺口。天亮時滿地斷箭混著凍成冰的血珠子,踩上去咯吱作響。父親扔來袋馬奶酒:"總算有點曹家兒郎的樣子。"那酒辣得眼淚直流,倒比什麽褒獎都痛快。
    建安二十二年的銅雀台夜宴,春風黏得人發慌。子建白衣飄飄寫下"飛閣崛其特起",我手裏的玉耳杯快捏碎了。荀彧叔父湊過來說:"大公子何不展箭術助興?"連發十二箭射落簷角銅鈴,最後一箭擦過子建廣袖。父親撫掌大笑時,瞥見司馬懿在暗處比了三根手指——多年後才懂那是"三思後行"的提醒。
    延康元年的雪下得蹊蹺,正月洛陽竟積了半尺厚。接過傳國玉璽那刻,恍惚回到二十年前父親教我讀《韓非子》的黃昏。台下漢室老臣像群淋濕的鵪鶉,華歆念賀表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當夜在太廟守靈,燭火把高祖牌位照得忽明忽暗,冷風卷著雪粒往衣領裏鑽時,仿佛聽見父親嗤笑:"龍椅可比馬鞍硌屁股多了。"
    九品中正製推行那年,潁川陳氏的老太爺拄拐闖宮,族譜差點戳到我鼻尖:"魏王這是要斷寒門活路!"我指著宮門外排隊的士子:"穿粗麻衣的書生,十個有九個腳纏血布——從並州走到洛陽,夠磨穿三雙草鞋。"後來汝南袁氏旁支帶著田契投蜀,我倒鬆了口氣。這燙手山芋扔給孔明,總比爛在自家鍋裏強。
    黃初三年南征,在廣陵江麵領教了東吳水鬼的厲害。那些赤膊漢子能水下憋半柱香,專鑿船底。有夜巡視水寨,聽見小兵嘀咕:"孫權在石頭城擺宴等著收屍呢。"解下織金鬥篷扔過去,轉頭吩咐張合換雙層陶甕裝火油。濡須口血戰時,浪頭把樓船掀得傾斜,我抓著舵盤任半邊龍袍浸在江水裏。回營見將士們眼神發亮,才懂天子濕了衣裳反倒讓人踏實。
    後宮的日子比打仗更磨人。甄氏總在月夜彈箜篌,弦聲幽怨得招孤魂。有次掀簾見她描眉,突然冒了句:"陛下可知中山杏花開了?"驚得螺子黛斷在眉間。倒是郭女王貼心,總在子時送來煨在銀吊子裏的百合粥。去年重陽帶曹叡登高,孩子指著雁陣問:"父皇射得下領頭那隻麽?"我笑著搭箭卻射偏,看箭矢墜入雲海時,忽記起十歲那年,父親也是這樣教我射落第一隻鴻雁。
    最揪心的還是子建。他在鄄城寫下"煮豆燃萁",急報送到時我正在試冕服。玉帶扣掰斷兩枚,還是郭女王捧著《論語》來勸:"君子篤於親。"後來他進京謝罪那日,禦廚做了蜜漬梅子。可隔著十二道珠簾,見他鬢角白發,送到嘴邊的梅子又擱回金盤。前些日醉酒,竟讓鍾繇把《洛神賦》抄滿屏風,驚醒時月光正照在"淩波微步"上,恍惚見甄姬裙裾從字裏行間飄過。
    司馬懿這老狐狸愈發難捉摸。上月春獵獻的白鹿皮帶著古怪藥香,昨日又自請鎮守宛城。盯著他襆頭下的白發,想起建安二十四年雪夜——父親攥著我的手往他方向扯,喉嚨裏咕嚕著"鷹視狼顧",可惜被北風吹散了調。現在每見他低眉順眼,總疑心貂蟬冠下藏著另一張臉。
    邴原先生總在夢裏考校功課。昨夜回到鄴城學宮,老先生握戒尺問:"齊桓公何以稱霸?"剛要答"管仲之力",抬頭卻見父親提劍站在窗外。驚醒時冷汗把淮南屯田奏報洇得像醃菜葉子。太醫令的安神湯越喝越精神,倒是曹叡偷塞的野薄荷還能提神。
    最近常去華林園看移栽棠梨。樹根裹的麻布滲著血——為這幾棵樹折了三個羽林郎。昨晌在聽鬆亭打盹,恍惚見父親蹲在假山旁磨劍:"你小子往我茶裏摻醋的事,當老子不知道?"正要答話,棠梨葉啪地打在鼻梁上,睜眼見曹叡舉彈弓偷笑。這孩子眉眼越發像早夭的曹昂,看得人心尖直顫。
    江東密報說孫權造了三層樓船,比洛陽蒙衝大兩倍。連夜召將作大匠進宮,結果新船在孟津裂成三截。如今躺在崇華殿聞安息香,總覺得梁柱雕龍在遊動。曹叡今早袖沾墨跡,說是臨了《典論》殘卷。我讓他推開窗欞,四月柳絮湧進來那瞬,仿佛回到建安十三年赤壁——那年飄的也是這般遮天蔽日的"雪",隻不過摻著火油和血腥氣。
    太醫說我鬱結於心,開了幾十味藥。他們哪知道,昨日見梧桐抽新芽,突然想起父親咽氣前攥我手的力道。他最後那句話帶著血沫:"記住...天下..."北風卷走的後半句,成了懸在心口二十三年的刺。更漏聲裏,滿殿龍紋藻井都在往下壓,玉枕上的蟠螭紋硌得後腦生疼。想起小時候父親教我認星象,說紫微垣最亮的那顆總在飄搖——如今才懂,所謂帝王,不過是釘在天命棋盤上最疼的那枚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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