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曹魏 高貴鄉公曹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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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現在還記得東海王府後院的青磚縫,螞蟻排著隊把米粒往洞裏拖。那年我八歲,蹲在回廊底下能看一整天。婢子春桃總說我傻,直到那天晌午她給我端酪漿,我爹曹霖的藤條突然就抽在她小腿上。春桃跪著不敢動,血珠子順著青磚縫流,把螞蟻隊伍衝散了。我爹邊打邊罵:"小崽子看這些下賤東西作甚!"那藤條抽斷三根,後來我才明白,他這是把對曹芳的怨氣都撒在我們身上了。
    正始十年的槐花開得蹊蹺,洛陽城白茫茫像落了雪。我正趴在窗邊描字帖,突然聽見前院馬蹄聲跟打雷似的。我娘慌慌張張給我套上素色深衣,手指頭直打顫。穿過三重門到正廳,穿絳色官服的老頭已經展開黃絹:"谘爾曹髦,體備明德..."我爹在背後掐我肩膀,指甲隔著衣裳都掐進肉裏。後來我才知道,那日司馬師帶兵圍了永寧宮,郭太後被逼著寫廢立詔書,曹芳哭著交玉璽時尿濕了褲子。
    進宮那天的雨下得纏綿,朱雀門銅釘上凝的水珠串成線。司馬孚攙我下車時,我聞見他袖口有股陳墨味。這老頭手勁大得很,攥得我腕子發青,倒像是怕我跑了似的。丹墀前跪著的百官像黑壓壓的鴉群,司馬師站在最前頭,玄色朝服上金線繡的螭虎張牙舞爪。我抬腳要上台階,他突然側身擋住去路:"陛下小心路滑。"那聲音跟生鐵刮鍋底似的,激得我後頸汗毛都豎起來。
    登基大典的冕旒壓得我頭疼,十二串玉珠子晃得眼前發花。太常令王肅捧著玉璽過來時,司馬師咳嗽了聲。老頭手一哆嗦,玉璽轉個彎就捧到司馬師跟前了。滿朝文武憋著笑,我盯著司馬師指甲縫裏的血痂——聽說前日他剛處決了李豐的兒子,在東市剮了三百刀。玉璽遞到我手裏時冰涼刺骨,司馬昭在隊列裏嗤笑:"這玩意比咱們將軍印還輕巧。"
    夜裏我總溜到蘭台翻舊書。守庫的老宦官打盹時,鼾聲能把梁上的灰震下來。有天翻到孝獻皇帝起居注,說董卓廢立天子如弈棋。竹簡上的字跡突然扭曲起來,案頭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外頭梆子正敲三更。司馬昭白天送來的蜜橘擺在案上,金燦燦的像堆小太陽。我掰開一瓣放進嘴,汁水濺在竹簡的"漢祚"二字上,洇成個血點子。
    甘露元年開春,東堂的梨花落得蹊蹺。我召王經、王沈來議事,特意讓黃門換了蜀中的蒙頂黃芽。王經這老倔頭,說到諸葛誕在壽春舉兵,激動得把茶盞往案上磕:"司馬家把淮南軍糧換了陳米,這才逼反??文欽!"話音沒落,外頭甲胄聲嘩啦啦響成片。司馬昭踹門進來時,劍鞘上的玉玨撞在門框上,碎碴子崩到我手背上。
    "陛下好雅興。"司馬昭抽鼻子聞了聞,"這茶香倒讓我想起諸葛孔明的《出師表》。"他靴子上的馬刺刮過金磚,在我案前五步站定。我攥著奏折的指節發白,突然發現他腰間新換了把劍——劍柄上嵌的正是去年高句麗進貢的血玉。王沈的茶盞"當啷"掉在地上,熱水濺在他袍角繡的鵪鶉上,倒像尿了褲子。
    那夜我在寢殿轉磨似的踱步。更漏滴到子時,王經突然求見。老頭官帽都戴歪了,從袖筒裏抖出張帛書:"陛下請看,這是鎮東將軍毋丘儉的手書。"血書上的字跡狂亂,說司馬師眼瘤潰爛將死。我倆對著燭火看到雞鳴,蠟油滴在"清君側"三個字上,凝成個血瘤似的疙瘩。後來聽說毋丘儉在項城兵敗,首級送進洛陽時,司馬師用長矛挑著繞城三圈。
    最瘮人的是那年清明。太廟的長明燈突然滅了三盞,守陵的老宦官說看見白虹貫日。我在西園射雉,羽箭剛離弦,突然有支冷箭擦著我耳根飛過,釘在柳樹上直晃尾羽。羽林軍統領司馬璉裝模作樣查了半月,最後拉來個替死鬼,說是醉酒誤射。隔天司馬昭送來張雕弓,檀木胎子鑲著綠鬆石,弦是西域冰蠶絲絞的。我試弓時故意拉斷弓弦,虎口震出血來。司馬昭聽說後大笑:"陛下神武,當用鐵胎弓!"
    二十歲生辰那天的日頭白得晃眼。尚書台送來批紅奏折,最上頭那本寫著"請加晉公九錫"。我數了數聯名的人數,比去年請封司馬昭為相國時多了十七個。朱砂筆懸在"晉公"二字上,血珠子滴下來染紅了王祥的簽名。案頭燭火"劈啪"炸響時,我突然想起七歲那年,我爹逼我拿硯台砸死偷吃的狸貓。那方青玉硯砸在地上裂成八瓣,和現在這方摔碎的龍尾硯倒是般配。
    五更天我摸黑寫了討逆詔,黃帛上的墨跡還沒幹透。小黃門張謙揣著詔書溜出宮時,月亮剛爬上永巷的牆頭。我在寢殿來回踱步,數著更漏等天明。卯時二刻,王沈突然闖進來,官袍下擺沾著泥漿:"陛下!司馬昭已調中護軍圍了雲龍門!"我衝出去召集宿衛,發現武庫的兵器全換成木棍,羽林衛都換成了生麵孔。有個小太監抱著我的腿哭嚎,說他娘在鄴城當人質。
    我抽出高祖佩過的龍淵劍,劍刃上的雲紋映著晨光:"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日當效仿漢昭烈帝..."話沒說完,老宦官李福突然撞柱而亡,腦漿濺在丹墀的蟠龍紋上。我帶著三百老弱殘兵衝出雲龍門時,晨霧裏突然衝出隊騎兵。領頭的是司馬伷,這小子去年還給我進獻過獵鷹,現在舉著長戟的手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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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開!"我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爾等要作千秋罪人麽?"司馬伷的喉結上下滾動,突然滾鞍下馬跪在路邊。隊伍衝過永寧宮時,我聽見郭太後在哭,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老貓。行到南闕下,賈充帶著虎賁軍攔住去路。我認得那個叫成濟的,上月他哥哥成倅剛升了城門校尉。
    賈充的胖臉上泛著油光:"司馬公養你們幹什麽吃的!"成濟的長矛刺過來時,我故意挺胸迎上去。矛尖穿透肋骨的感覺像被火鉗捅進心窩,我抓住矛杆往前撲,血順著鐵杆流到成濟手上。這小子嚇得鬆了手,我倒在鑾駕裏時,看見王沈躲在儀仗後頭抹汗。天藍得刺眼,槐花瓣混著血沫子往喉嚨裏灌,倒是比司馬昭送的蜜橘甜些。
    最後聽見司馬昭在幹嚎:"逆賊弑君!夷三族!"我想笑,血卻從鼻孔往外冒。他們抬我屍首時,懷裏的討逆詔滑出來,沾了血的"與朕同赴"四個字格外紮眼。後來聽說王經被滅三族,刑場上他仰天大笑:"老臣不負高祖!"司馬孚抱著我屍體哭暈三次,轉頭就勸曹奐禪讓。再後來我墳頭柏樹長得歪七扭八,每到清明就有人聽見樹洞裏傳出冷笑聲。
    前年有個遊方道士路過,在我陵前灑了碗酒:"陛下可知?如今洛陽小兒跳百索,都唱"甘露三年血浸袍,南闕風咽帝星凋"。"我倒是想告訴他,那日長矛捅進來時,我突然想起東海王府後院的螞蟻——它們第二年春天又排著隊出來了,米粒大的傷口,終究埋不住萬丈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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