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曹魏 魏元帝曹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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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那天的洛陽城飄著柳絮,燕王府後院的老井泛著青苔。父親曹宇總愛把我架在肩頭去馬廄喂食,母親則會在立夏時節用井水給我鎮青梅。建安風骨傳到我們這一代,隻剩下銅雀台殘瓦上的紋路,那時誰也不知道,曹家天下會斷送在一個連馬鞍都爬不上去的孩子手裏。
    記得甘露三年初春,先帝曹髦來府裏看牡丹。十五歲的天子執劍站在花叢中,劍穗上的玉玨碰得叮當響。他忽然蹲下來問我:"奐弟可知何為天子?"我剛要答話,他卻用劍尖挑起朵魏紫插在我襟前,"天子就是洛陽城最大的囚徒。"三個月後,我在正廳聽見父親摔了茶盞——宮裏傳來消息,天子帶著三百僮仆殺向司馬府。
    那年的雨水特別多,我蹲在屋簷下看螞蟻搬家,母親的織機聲突然停了。司馬家的鐵騎踏破王府門檻時,我手裏還攥著半塊準備喂錦鯉的胡餅。領頭將領的鎧甲往下滴著水,母親撲上來拽住我腰間的組佩,玉環崩裂的聲音混著雷聲砸在青磚地上。他們把我塞進馬車時,我透過車簾縫看見父親跪在雨裏,朝服上的蟠螭紋浸成了深褐色。
    太極殿的龍椅比燕王府的楠木椅還冰涼。司馬昭教我說的第一個字是"準",第二句話是"大將軍勞苦"。那天朝會上有老臣哭先帝,血濺在朱雀紋地衣上,像極了母親去年繡的臘梅圖。退朝後我在東閣吐得天昏地暗,掌事太監邊擦地邊嘀咕:"這位倒是比前頭那位省心。"
    最初兩年,我總在寅時驚醒。值夜的宮女說我在夢裏背《洛神賦》,有回驚動了整個寢宮——我竟赤著腳跑去太廟找祖父的佩劍。司馬昭次日在尚書房提起這事,笑著把奏折推給我:"陛下可知太祖武皇帝最恨夢遊之人?"他手指點在"誅"字上的力道,震得我腕骨發麻。
    華林園東南角的假山群是我的避難所。景元二年的端陽節,我在山洞裏撞見個白發宮娥,她正對著件舊龍袍抹眼淚。那袍角繡著曹髦最愛的竹葉紋,領口還留著道三寸長的裂口。"先帝去那日,這衣裳還熏著蘇合香。"她抖開衣襟時,我聞見腐葉堆裏的血腥氣。三日後掖庭傳來消息,說老宮人投了太液池,打撈時發現她懷裏揣著半塊帶牙印的杏脯——那是我幼時給曹髦塞的點心。
    鹹熙元年的第一場雪壓折了宮牆外的老槐枝。司馬昭咳著血來西暖閣,非要親手教我批閱伐蜀捷報。墨汁滴在"鍾會"二字上暈成團黑影,他忽然攥住我執筆的手:"陛下可知,當年武皇帝選太子時,在丕公子案頭看見什麽?"我搖頭時,他指甲幾乎掐進我皮肉裏:"滿案都是治國策論,而植公子案頭隻有詩稿。"
    真正讓我脊背發涼的是司馬炎的眼神。元熙元年的春耕禮,他扶我上耒耜時,拇指按在我虎口處的力道像在試刀。後來聽小黃門說,那日北邙山的獵場剛處決了三個曹氏宗親,血滲進新翻的土裏,正好應了春耕見紅的吉兆。
    禪位前三個月,尚書台開始往玄武門增兵。我夜夜聽著鐵甲摩擦聲入眠,有次掀開窗欞,看見守夜侍衛的刀柄上纏著曹家軍舊時的紅纓。那晚黃門令送來的安神湯格外苦澀,碗底沉著片竹葉,葉脈上用針尖刺出"陳留"二字——那是我七歲時在燕王府後牆刻的字。
    禪讓禮那日的朝陽特別刺眼。我數著司馬炎冕冠上的玉藻,二百八十八顆白玉竟有七顆帶著裂痕。遞傳國璽時,他掌心全是冷汗,我突然想起曹髦當年插在我衣襟的牡丹——原來我們都是被硬塞進劍鞘的鈍刀。史官筆下"白虹貫日"的異象,不過是承露盤銅鏡反射的晨光。
    金墉城的秋風總裹著漳河的水腥氣。搬家那日,我在殘垣裏撿到塊缺角的瓦當,老門房說這是銅雀台最後的遺物。夜裏對著燭火細看,瓦當背麵竟有行小字:"建安十五年,丕植鬥酒處",墨跡被雨水泡得模糊,像極了那些被故意寫錯的史冊。
    陳留王府的頭一個除夕,我在廡廊下遇見個醉酒的老兵。他非說見過我祖父橫槊賦詩的模樣,"曹丞相的馬蹄聲能震落鄴城的梧桐葉"。說著突然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箭疤竟拚成個"漢"字。第二天管家說那老兵是二十年前的青州兵,昨夜跌進井裏了,撈上來時手裏還攥著半塊發黴的麥餅。
    太康三年的燈節,我混在人群裏看儺戲。演"受禪台"的伶人剛唱到"魏祚終,晉室興",賣湯餅的胡商突然往我袖裏塞了張字條。回家展開,竟是曹髦的字跡:"奐弟,九泉下的牡丹開了。"墨色新鮮得可疑,但紙角那抹蘇合香,分明是當年華林園假山洞裏的味道。
    最後一次見司馬炎是在太康六年的穀雨。他從建業帶回的吳鹽撒在我的茶碗裏,笑著說:"當年你祖父若肯安心當個權臣..."我打斷他,指著院中啄食的燕雀:"陛下看那隻老燕,教雛鳥飛時總要把它們推下屋簷。"我們對著銅雀台遺址喝光了三壇杜康,他醉倒前嘟囔:"其實我祖父怕了你四十年。"
    五十八歲生辰那夜,我夢見自己變回追紙鳶的孩童。母親在井邊浣衣,父親舉著我夠簷下的風鈴,那聲音和太極殿的玉磬一模一樣。醒來時月光浸透了窗紙,案頭攤著抄到一半的《短歌行》,"譬如朝露"的"露"字暈開了墨跡。我忽然想起禪位那日,司馬炎鬢角也有滴將落未落的汗珠。
    鄴城的更鼓敲到三響時,我摸出枕下的瓦當碎片。建安十五年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青,遠處漳河上有漁夫在唱《碣石篇》,調子卻像極了洛陽童謠。銅爐裏的安神香突然爆了個火星,恍惚間聽見曹髦在說:"奐弟,該回家了。"窗外的梧桐葉撲簌簌落著,這次終於蓋住了玄武門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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