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蜀漢 漢昭烈帝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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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一輩子啊,總有人說我是織席販履的窮小子翻身當了皇帝。可要真讓我自己說,倒寧願少些顛沛流離,多幾年太平日子。記得小時候在涿縣老屋門口,常對著桑樹發愣,那樹冠大得能撐起五丈方圓,葉子嘩啦啦響著像要說什麽。母親總說我愛說瘋話,可那會兒心裏真覺著,這樹怕是要替我遮住半邊天的。七歲那年偷鄰居家的桑葚,摔下來折了胳膊,母親邊敷草藥邊掉眼淚:"你這孩子總盯著天上瞧,遲早要吃大虧。"現在想來,我這輩子可不就是吃了眼高手低的虧?
    十五歲那年跟著盧植先生讀書,同窗都是官宦子弟。有個公孫瓚倒不嫌我寒酸,常分我半塊黍米餅。記得頭回進學堂,我穿著麻布衣裳站在廊下,看那些公子哥兒的錦緞在陽光下泛著光。公孫瓚扯我坐在他旁邊,硯台裏研的墨都比我家過年吃的芝麻糊細。有天他問我:"玄德啊,你說這天下最要緊的是什麽?"我摸著磨破的袖口說:"能讓人安心種地就是好世道。"他笑得直拍案幾,說我像個老農。現在想來,那時候骨子裏就存著這點念想,隻是自己沒察覺。後來在洛陽街上見著十常侍的車駕,金鈴鐺晃得人睜不開眼,老農跪在道旁被馬蹄踏斷了腿,我才知道這世道早爛到根了。
    黃巾亂起那會兒,我帶著關羽張飛在涿郡募兵。記得第一個來投的是個瘸腿鐵匠,說家裏八口人餓死了五個。他攥著生鏽的鐵錘說:"劉大人,給口飯吃,這條命就是您的。"那鐵錘後來鑄成了三百把環首刀,刀刃映著火光,照得人眼睛發燙。張飛把自家桃園賣了換成糧草,關羽整夜整夜地磨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子,像要把這亂世燒出個窟窿。頭回上陣那天,有個十五六歲的小子尿了褲子,我把他拽到身後說:"別怕,跟緊我的馬尾巴。"後來他替我擋了支冷箭,咽氣前從懷裏掏出半塊麥餅,說是留給老娘的。那餅硬得能砸死人,我揣在胸口焐了三天三夜。
    跟著鄒靖打青州黃巾那陣,有天夜裏暴雨如注。我們的草鞋陷在泥裏拔不出來,五百多人擠在山洞裏烤火。有個小兵發著高燒說胡話,念叨著要回家看新生的娃娃。我解了披風蓋在他身上,他攥著我的手腕喊爹。第二天雨停了,人卻沒了體溫。那件披風後來隨他埋進土裏,我站在新墳前突然明白,這世道要救人,光靠好心腸不夠。回營路上看見野狗刨墳,關羽掄刀砍了十幾隻,刀刃都卷了邊。張飛紅著眼說:"大哥,咱們得有個落腳的地兒。"
    十八路諸侯討董卓那會兒,我在公孫瓚帳下當個馬弓手。虎牢關前見著呂布那赤兔馬,鬃毛紅得像要滴血。袁術聽說我是漢室宗親,鼻孔裏哼出冷笑:"賣草鞋的也敢稱皇叔?"倒是曹操遞過來一碗熱酒,說:"英雄不問出處。"那酒燙得喉嚨發疼,卻暖了心窩子。後來在許昌再遇曹操,他拍著我手背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雷聲炸響時,我筷子都嚇掉了——這人眼睛太毒,把人心看得透亮。青梅煮酒那夜,我躺在榻上數更漏,突然想起那棵老桑樹。要是當年沒摔下來折了胳膊,如今是不是還在涿縣編草鞋?
    得徐州那幾年最是煎熬。陶謙三讓城池時,我跪在堂前死活不肯接印。糜竺捧著官袍勸我:"使君不受,百萬生靈何托?"外頭饑民號哭順著風往耳朵裏鑽,到底還是接了這個燙手山芋。那年冬天特別冷,護城河凍得能走馬車。我帶著簡雍挨家挨戶送炭,有個瞎眼老嫗摸著我的鎧甲說:"使君的手比炭還暖和。"後來曹操屠徐州,那些領過炭的人家吊死在城門上,白綾飄得像孝布。呂布那廝來投時,我讓出州府給他住,連床榻都讓了。陳宮私下問我:"真信得過此人?"我指著院裏的馬槽說:"困獸猶鬥,總得給人留條活路。"誰料他轉頭就奪了城池,那夜逃出下邳時,甘夫人抱著阿鬥跌在泥水裏,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張飛要回去拚命,我抽了他一馬鞭:"留著命才能報仇!"
    屯兵新野那七年,頭發白了大半。每天帶著百姓挖壕溝,教婦人們編草鞋。有回巡視田壟,老農拉著我看麥穗:"使君啊,這穗子比往年沉三成。"我蹲在地頭數麥粒,真就比往年多出二十幾粒。諸葛亮來那天飄著小雪,我三進草廬不是做戲。頭回去時看見他枕著《六韜》打盹,案頭茶水還溫著;二回去正逢他給童子講《管子》,竹簡堆得滿榻都是;第三次見他時,案上《梁父吟》的墨跡未幹,他指著西川五十四州圖說:"荊州如齒,益州如腹。"我盯著他眼角細紋,突然想起涿縣那棵老桑樹——二十年前替我遮陰的樹影,如今要化作滿天星鬥了。出門時踩折了根枯枝,他笑著說:"使君這一步,震得隆中地動山搖。"
    赤壁那把火燒起來時,我正在船頭咳得直不起腰。江風裹著火油味往肺裏鑽,周瑜的戰船像火龍般撞向曹營。突然想起少年時在黃河邊放紙燈,燈芯燃盡的刹那最是揪心。後來踏上焦黑的曹軍戰船,靴底沾著未冷的血,諸葛亮搖著羽扇說:"此戰三分天下。"我卻盯著漂滿江麵的斷櫓,想著又要添多少孤兒寡母。回營路上遇見個瘋婦,抱著半截焦木喊夫君名字,趙雲要上前攙扶,我擺擺手:"讓她哭透了吧,這世道能痛快哭一場都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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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西川那仗打得憋屈。龐統死在落鳳坡那天,我攥著他的血衣在帳中枯坐整夜。法正勸我速攻雒城,我咬著牙說:"但凡有別的路..."最後還是流著淚下令攻城。雲梯架起時,聽見守軍喊:"劉皇叔不是仁德之君嗎?"滾石砸下來,有個小兵腦漿濺在我甲胄上。劉璋開城投降時,我扶他起來說:"同為漢室宗親,何至於此。"他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見骨,想來成都被圍這三年,他也不好過。進了府庫看見滿倉稻穀,抓了把米粒在掌心搓,突然想起新野那老農說的話,眼淚就止不住了。當夜夢見龐統披發而來,手裏還攥著那卷《孟德新書》。
    稱帝那天在武擔山南郊,祭壇上的青煙直往眼睛裏鑽。諸葛亮捧來冕旒時,我摸著十二串白玉珠發怔——這該是孝獻帝戴的。禮樂聲中,恍惚看見關羽在荊州城頭捋長髯,張飛在閬中擦拭蛇矛,趙雲的白馬踏著漢水而來。突然一陣頭暈,險些摔了玉圭。回宮路上問諸葛亮:"孔明啊,咱們真能還於舊都麽?"他沒說話,隻是望著北方的雲。那夜在宮中獨坐,聽見打更聲像極了當年涿縣的梆子。案上奏折堆得老高,最底下壓著張飛寄來的家書,歪扭的字跡寫著:"大哥當了皇帝,可還舞得動雙股劍?"
    二弟三弟走的那年,我整宿整宿睡不著。關平送來的血衣還帶著麥城的泥土味,張飛部將說凶手範疆張達逃往東吳時,我生生掰斷了案角。那日朝堂上說要伐吳,趙雲跪在階前磕得額頭見血:"國賊是曹丕啊!"我何嚐不知?可想起桃園結義那日的桃花,想起長阪坡摔壞的孩子,這口氣實在咽不下。秦宓以死相諫時,我盯著他撞柱的血跡,突然覺得這皇位像是烙鐵,燙得人坐立難安。出征前夜去軍械庫,看見當年那三百把環首刀還剩七把,刀刃缺了口,卻比新鑄時更亮。
    夷陵連營七百裏,夜裏總聽見烏鴉叫。馬良勸我提防火攻,我笑他多慮——這蜀道運糧不易,哪舍得燒?誰知那陸遜小兒真敢放火。逃到白帝城那夜,咳出的血染紅了半邊衣袖。躺在永安宮裏,聽著長江水聲忽遠忽近,想起當初在新野小城,諸葛亮指著輿圖說"待天下有變"。現在終於明白了,這"變"字要拿多少性命來填。有天夜裏夢見關羽乘船而來,綠袍子浸得透濕,他說:"大哥,江底冷得很。"驚醒時榻前燭淚堆成了小山。
    托孤那日,孔明的手抖得比我厲害。我說"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不是試探,是真心的。阿鬥捧著藥碗進來時,眼神還像當年長阪坡那個嬰孩。孔明跪在榻前泣不成聲,我突然想起他出山時不過二十七歲,如今鬢角也染了霜。最後看了眼案頭的蜀錦,上頭繡著"漢"字缺了三點水——這江山到底沒能湊成個完整的"漢"字。窗外飄進片桃花瓣,許是成都的春信到了。
    閉眼前,恍惚回到了涿縣老家。母親在院裏曬桑葉,關羽張飛蹲在門檻上鬥蛐蛐。張飛嚷嚷著:"大哥快來,我這"黑旋風"要贏了!"關羽捋著假胡子笑:"三弟的蛐蛐跟你一樣莽撞。"我摸著粗布衣裳笑出聲,原來最金貴的不是冕旒,是那年桃園裏沒喝完的半壇濁酒。樹影婆娑間,老桑樹的葉子還在嘩嘩作響,像是要把這幾十年的風雨都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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